万家凰拿起一本书来,翻了开:“再看吧,我也不知道自己敢不敢喜欢他。”
然后她不再理会翠屏,凝神看书,看的不是书上文字,而是书的本身——书不是新书,确实是有被人反复翻阅过的痕迹,然而书页平整,旧得干净。
手掌轻轻抚过纸面,她想象着厉紫廷坐下读书的情景,忽然把书本送到鼻端嗅了嗅,她微微一笑——果然有淡淡的烟草气味。
烟瘾发作起来会是多么的难受,亏他那些天忍得住。仅从这一点看,就算他是条硬骨头的男子汉。
大腿伤成那个样子,伤口都溃烂了,也没听他叫过疼,单看这一点,也已经强过了大多数的男人。
想到这里,她换了一本书快速的翻,想要看看里面有没有厉紫廷留下的痕迹。前些天和他朝夕相处的时候,她对他挑三拣四气冲冲,如今才分离了一天,她再想起这个人,脑海里却又都是他的好处了。
忽然把书往桌上一拍,她面红耳赤、扪心自问:“不会吧?”
她不会是,真对他动心了吧?
万家凰想着,明天他总该能回来了。
然而一夜过后睁了眼睛,房屋内外还是一片静悄悄,有人从外面进了来,是端着水盆的翠屏。
她没说什么,径自起床穿衣洗漱。推门走进了院子里,她在秋风中打了个哆嗦。院子里倒不是那样的绝静了,能听到远处有杂沓凌乱的脚步声——先是弱而凌乱,慢慢的整齐响亮了起来,最后却又猛的归于安静。
她猜想那大概是士兵在做早操,可就在她打着寒颤要回房时,空中传来了一声哀号,是垂死之人拼了命才能吼出来的惨声,震得她又是一惊。
她在这里是个客人,没有客人刺探主人的道理,可是身不由己的,她觅声迈了步子。
她得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得去看看厉紫廷究竟是只是厉紫廷,还是说他其实是另一个款式的毕声威。
带兵的人,双手肯定是要沾血,但是那种拿着人命取乐的杀人狂,她不要。
万家凰活了二十几年,从来没有鬼祟过,如今她也是端端的向前走,心里想的是能走多远算多远,如果半路被士兵拦下了,那也无法。
结果沿途站岗的士兵见了她,不但不拦,反而是一起的向她立正敬礼。她拿出对待下人的气派,带看不看,脚步不停,走到半路时,她又听到了一声惨叫,这声惨叫让她临时修正了方向,在穿过了一座小跨院之后,她发现前方那座大院子很熟悉,昨天自己正是在那大院子里下的马车。
昨天大院子空空荡荡的,她看着像是小操场,如今院子四边除了荷枪实弹的士兵之外,还站了两队军官,院子中央立了高大木架,吊着个血淋淋的人,那人脚尖落地,勉强算是站立。
全都站着,唯有一人坐着,是厉紫廷。
高大木架的正前方,摆着一把椅子,厉紫廷就坐在那椅子上。万家凰不用看他的脸,单瞧那个身影就认得出他。一般人摆不出那样挺拔的姿态,那都不是“正襟危坐”四字可以形容的了,非得是一直绷足了劲,才能将那坐姿持久。
行刑的士兵挥着皮鞭子,一鞭连一鞭的招呼过去,像是要把那人活活的抽碎。而厉紫廷手指夹烟,一边直视着前方的这场酷刑,一边翘起二郎腿,深深的吸了一口烟。
万家凰远远的看着他,发现他简直有点怡然自得的意思。这让她的心冷了一下,看到这里就足够了,多看一眼都要让她做噩梦,默然的一转身,她预备原路返回。
可就在这时,厉紫廷仿佛有所察觉似的,忽然回了头。目光穿过如林一般的士兵队伍,他捕捉到了一闪的一抹花影。
若有所思的盯着那抹花影,他差一点就要站了起来。然而收回目光,他终究还是没动。前方刑架上的血人已经叫喊不动了,只剩了悠悠的一口气,想必用不了几分钟,就可以上西天了。
他愿意再给这位叛徒几分钟。
第十九章
万家凰回了房。
翠屏告诉她开早饭了,又问她去了哪里,她充耳不闻,自顾自的在窗前坐了下来。目光扫到了窗台上那一摞书本,她一皱眉头,仿佛从那纸张上嗅到了血腥气。
他的所作所为,自然是都有个缘故在里面,也许他们这样在刀口上舔血的人,都有着这样残忍的手段和心肠,她不能理解,也无需理解。反正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眼光高,一心想要嫁个大英雄,大英雄杀伐决断,听着何等爽利,然而仔细想来,“杀”与“伐”下,又都是何等的血淋淋。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志气馁了,她甚至认同了父亲——厉紫廷若不是个司令就好了,让他随着他们回北京去,钱和前程都算不得什么,他没有,也无妨;他若想要,她也能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