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民国十年四月二十四日皖中义地管理员王印
杨杏园看那管理员字样之下,还有一块四方的朱印,一块小的长印。仔细一看,
方印是“皖中义地管理员”七个字,长印是“皖中义地”四个字。再要看那些布告
时,里面走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身穿青夹袍,外套天青大团龙旧缎子马褂。虽
然不知这马褂系同治年间的,还是咸丰年间的,可是两袖郎当,宽大入时。他头上
戴了一顶瓜皮小帽,虽然不知是丝织品,还是棉织品,却有些油亮,大概不是一年
两年的成绩。他一张漆黑的脸,画满了皱纹,嘴上留了两撒胡子。他看见黄杨二位,
早是一揖到地。杨杏园一想,大概这位就是那布告上自称的管理员,便和他点点头。
那管理员道:“今天怎么就只您二位来,还有那财政部的刘老爷,众议院的徐老爷
呢?”杨杏园道:“我们先走一步,他们随后也就到了。”那管理员就将他二人往
里让。杨杏园进来一看,这四周的短墙,倒是围了很大一个圈子。进门是一片菜地,
后边全是高高低低的乱家。菜地和坟地交界地方,种了一排柏树,一排榆树和柳树。
柏树不大很高,柳树榆树,却已成林,那榆钱柳絮,在太阳光里头,正被风吹得乱
飞。北边墙下,一连有五间黄壁矮屋。中间有一个屋子,挂了一个芦席帘子,旁边
还有一副半红半白的春联,大书“皇恩春浩荡,文治日光华”十个大字。依着杨杏
园的意思,便要过去祭墓。黄别山失声道:“嗳呀!我们真是大意了,怎么一点儿
香纸也没带呢?”杨杏园道:“香纸没有也罢。反正我们对着死者磕一个头就得了,
我们不过表示敬意,何必一定要那迷信的东西?”黄别山道:“不是那样说,要有
那清浆一勺,纸钱一束,才像清明的野祭。随随便便磕一个头,我觉得对于今天的
来意,不能完全表出。祭坟本就是个迷信事,不用香纸,那就不合了。”杨杏园笑
道:“这倒是你说得有理,但是这地方,哪里去买香纸呢?”黄别山道:“那只好
等他们来了。”那管理员道:“您二位不嫌脏,就请到屋子里坐着等罢。”杨杏园
道:“不必,我们到柳树底下去坐最好。我们可是口渴的了不得,请你给我们点茶
喝。”那管理员道:“有,有。”便叫园丁,搬了一张三条腿长一条腿短的桌子,
和两条摇动不定的板凳,放在柳树底下。又亲自拿了两只粗瓷茶杯,一只瓦瓷壶放
在桌上。转身又忙着张罗开水去了。
杨杏园轻轻的对黄别山道:“像这一员倒是廉介一流,我看天下作官的,是不
能比他再苦了。”黄别山道:“这种挖苦的话,留得报上批评总理总长罢,何必对
他发这些议论。”杨杏园笑着望树上一指道:“你看!”黄别山抬头一看,只见树
上钉着一块木牌,又是六言告示。上面写道:“照得栽种树木,所以保护森林。禁
止他人攀折,一再告尔园丁。以后格外留神,莫负本员苦心。”杨杏园笑道:“这
一位,关起大门来,大做其本员,却不知道有多少员丁,还要他常常闹告示。”黄
别山笑道:“这和学生会的学生,在会场上自称本席,都是一样的意味。”说时,
园丁提着一壶开水来泡茶。杨杏园问道:“你们有几个同事?”那园丁翻着大眼睛,
莫名其妙。黄别山道:“他问你有几个伙伴儿。”那园丁道:“咱们这外面,还有
一大片子地啦,忙的时候可真忙,总要七八个人,才忙的过来。闲的时候,就是我
一个人也是白闲着。”杨杏园道:“这倒有意思。”正要慢慢的望下问,忽听见外
面人声喧哗,会馆里的人,已经全来了。一群人的后面,挑着两挑子祭品。那管理
员左一揖,右一揖,大有应接不暇之势。这时,那徐二先生等一班人,早忙成一团。
杨杏园要避开他们,便拉着黄别山向坟堆里走来。只见那里西北犄角上,白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