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沟是一个废弃了的小火车站,当年建站时考虑到这是一个货运站,所以没有建候车室(票房),只修了一座小小的站务室。一条窄窄的单线铁轨进到光秃秃的站台上,既是终点,也是起点。
大冢康介之所以让联队主力在小榆树山里的这个小站宿营一夜,还是出于对部队的磨砺。
通过刚刚结束的丰店这一仗,大冢看到了手下这支精锐的懈怠之态,包括他自己在内,在历经两个多月的花天酒地的驻屯生活之后,昔日的剽悍、坚忍作风几乎被腐蚀掉了大半。
他又想起了去年夺取娘子关前后的一系列血战。那时的联队,才真正是一支热血沸腾的野战劲旅。而那时,大冢康介还只是联队的一个大队长。
当时,由于板垣征四郎指挥的大军(包括关东军一部)在山西北部的正面战场,被中国军死死地顶在了忻口寸步难行、进退两难,华北方面军司令部遂决定沿河北打开娘子关,从侧翼攻入山西,支援策应板垣。
这个任务交给了濑名师团的萩原旅团,而前锋就落在了大冢所在联队的头上。从夺占井陉开始,全联队就匹马单枪倾力出击,猛攻雪花山和旧关,他们的对手是中国军的王牌战将孙连仲,并且由第二战区的副司令长官黄绍竑亲自督战。自十月上旬战至中旬,联队打退了中-央军的屡次反攻,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包括副联队长阵亡;大冢康介以作战英勇,递升副联队长。
随后,萩原旅团的主力以及整个濑名师团逐次整体跟进,向娘子关发起总攻;激战中,联队长也重伤不治,大冢康介遂于火线之上接任了联队长,并率队砸开娘子关防线,长驱直入踏进了山西的大地。
迄今为止,这应该是大冢康介军旅生涯最辉煌的一段履历,他本人也一直引以为自豪。所以,当他发现如今联队的战斗力和士气出现了下滑的势头,是绝对无法容忍的。丰店后期的作战,士兵们的勇气有所复苏,大冢也在战后纵容他们从中国女人的肉-体上获得激励。但这应该只能算是浅尝辄止——进攻文城的战斗就在眼前,不能让这些武夫们迷失在温柔之乡。
山沟小站的夜晚,其寒冷程度超过了丰店城外的旷野。大冢联队的人马,以小站为中心,铺满了这条山沟。
这时的大冢康介,才开始将注意力投向了这个废弃了的小站——旅团长为什么要让他带来一个中队的工兵、并且指明这队工兵要留守在这个山沟车站呢?从地形上看,这里位于大山之内,小站的站台后面是一个同样废弃了的煤矿:山西盛产煤,而那个矿就曾经是一个富产的煤矿。
当然不是为了挖煤——大冢自己也为这个想法感到好笑。那又是为了什么呢?以军事眼光观察,这里倒是易守难攻,可是派一个中队的工兵守在这里,又是要阻止什么人来攻呢?
作战经验丰富的联队长,不禁满腹狐疑。
嗒嗒响起的马蹄声,打断了大冢康介的冥思,在寒风呼啸的山沟里,这声音仍很清晰。大冢知道,是岩田少佐带着骑兵回来了——刚刚抵达小站扎下营帐,大佐就下令骑兵中队派一个小队,沿铁道线向山外方向巡逻侦查,但进至山口一带就停止,不得出山,更不得靠近文城城下。岩田少佐接令后,亲自带了一个小队执行。
联队长唯恐骑兵中队再遇到什么不测。岩田这家伙,毕竟是由师团部临时配属给他的,并且已经出了意外而损兵折将,几十具骑兵的尸体都在丰店县城火化了。大冢不想发展到无法向旅团长乃至师团长交待的地步。
“报告大佐,骑兵一直仔细搜索到山口附近,未发现任何情况。”岩田少佐进到了大冢康介的野战帐篷内汇报。
“辛苦了,少佐,”大冢康介和蔼地说道,一边就请对方坐下:“我已经决定,明天联队主力向文城开拔之后,你的骑兵中队将与工兵中队一道,留在这里守卫。”
骑兵中队长不由得一愣:“大佐,这是为何?骑兵理当作为先锋,先期进抵文城城下侦察。再说,这座铁轨都生了锈的破烂小火车站,有什么守卫的价值?”
大冢康介笑了起来——这个北海道大牧场主的后代,倒是不乏幽默感。
“岩田君,坦率地说,我也不认为这里具备什么军事意义,但是旅团长奉濑名中将之命,指示我部必须守卫宋家沟车站。所以,请听从命令。”
大冢康介特意抬出了师团长濑名中将,因为骑兵中队所属的桂宫骑兵联队,归师团部直辖,在某种意义上,就连萩原旅团长也无权指挥。
“大佐,是否因为骑兵中队几天前的失利,令您对我和部下失去了信心?”岩田颇为不服地争辩着:“难道带刀的骑士们,竟要与拿铁锹镐头的工兵们执行同一任务吗?”
听到这样的质问,大冢心底未免有些恼火——这帮自以为是的骑兵,总是觉得自己比步兵高出一头(当然不是指马背上与地面的高度对比),就更不把地位最低的工兵放在眼里了。但是骑兵毕竟是师团的宠儿,骄纵惯了的,步兵联队长也不好强硬驳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