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十五岁的祁凛身上带着打架的淤伤,手臂上一道狰狞的伤疤,刚好没多久,是被街边混混拿壁纸刀划伤的,打完架那天他一个人到医院去缝针,大概是麻醉量不够,缝针到最后时已经失了不少药效,针扎的刺痛感密集袭来,他出了一身冷汗,却仍咬着牙一声不吭。
等缝合完成之后,伤口已经疼到没有任何知觉。
回家后祁凛发高烧,于是躺在床上浑浑噩噩地歇了几天,最终好了。
他到园子里摘了几个成熟的柿子,到水果店买了只大西瓜和一箱牛奶,准备到医院看望那个老人。
结果到了之后,才知道友美和已经不行了。
突发性心脏衰竭。
“一下就没的。”
“”甚至都来不及进icu抢救。“
听到这两句话,他手里提着的西瓜被砸在地上,登时四分五裂。
祁凛死死抿着唇角,低头,良久不发一言,他靠在医院冷冰冰的墙壁上,手指紧握,指甲直直扎进手心里。
眼泪顺着他的下巴滴在地面。
他听到走廊对面的友家男人们,正压低声音说着什么话。
“小zhi正在中考,现在千万先别告诉她和她妈妈,等过了这一天我们再……”
“知道了。”他听到那个男人沉声说。
【小zhi】
这个名字在祁凛的耳边不停回荡。
谁啊。
那个人的外孙女?
祁凛茫然麻木地想着,立在走廊里,觉得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密密麻麻像是被蚂蚁啃咬着。
他低头一看,原本结痂的伤口再次裂开了。
夜晚,他想起友美和的嘱托。
于是拖着高烧后无力的身体,去参加考试。
六月份的三伏天,风一吹汗毛就竖起,回暖回凉的,中午却是艳阳当头,温度极高,晒得人五脊六兽。
两天过后中考结束,所有人都撒了欢似的在外面疯玩,唯独他没出去,而是拿一卷绷带随便包了包还没好的手臂,然后独自走去友美和的灵堂外面帮忙。
搬东西,糊纸祭,一沓沓的纸钱金元宝被叠出来,堆满了几个纸箱子。
纸人纸牛,扁担轿子。
赤峰镇上的丧葬事宜一向搞得非常厚重,呆了半天下来,整个屋子里都是剧烈的烧灰味,热浪席卷,闷热难当,像是身在一个巨大的烟灰炉。
有围在灵堂外的和尚们拈着佛珠,一遍遍诵经,烧纸盆中烟雾不断缭绕,巨大的烟灰味呛得人直咳嗽,孝子们披麻戴孝跪在屋里,管丧事的大拿站在门口洪亮地吆喝着,招待那些前来吊唁的一波波汹涌的镇民们:“一叩首,二叩首,孝子还礼谢了——长长的拖音伴随着前来吊唁的人们或真或假的哭声和夸张的举止,就像是一场场滑稽丑陋的木偶戏。
中午,蝉在枝头没完没了地叫着。
祁凛捏着一盒饭大口吃着,菜很难吃,可是没关系,他饿了,吃完后,他拧开矿泉瓶子灌了几口水,只觉得喉咙在不停地冒烟。
苦夏。
他在心中默念,喉咙仍干渴麻木着,看着地上的两波蚂蚁,争夺啃食着溅落的米粒。
他撑着地面起身,忽然捡起一块石头狠扔进水塘,“扑通”重重的一声,有人骂他,他不理,兀自盯着那片泛起涟漪的水面,目光沉寂又乏味无生。
哭不出来了,哭泣很丢人,他不想哭,而更多的是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