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士开竟如此帮你们!”玉清讥讽的看着琇芝,那个儒雅的书生,爽朗清举,她从未想过他会背叛,怨只怨她太武断,相信霍大哥,对和士开也就毋庸置疑的信任。
“你错了,”琇芝淡淡的语气,低垂双目,眼底浮过悲伤,“他帮的是我。”
玉清缓缓的转过身,看向琇芝,惊讶着她这句话的意思。
“当初远嫁,虽不情愿,却也任命。心想只要他对我好,我就和他厮守白头。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不情愿的不只是我一个人,”烛光下,琇芝的双目暗沉,更见悲愁,“成婚后,他对我很好,我要什么,他给什么,即便我什么都不要,他也会想方设法为我搜罗奇珍异宝,我很知足,也觉得很幸福。直到诞下纬儿,我才知道他喜欢的人是你,他只不过一直将我当作你而已。”
“还记得我们回京那年么?”琇芝没有等玉清回答的意思,继续说道,“大姐生下基儿不久,我便生下纬儿,孩子尚未满月,他却执意设宴,以为他因为有了纬儿,过于高兴,所以也就随了他。他与高演喝的酩酊大醉,我只道是他高兴的忘乎所以。宴席散后,他却出了王府,我不放心,便差人跟着他,我才知道他是去见你,也才知道他之所以设宴,只是为了能多见你一面,整晚他都念着你的名字。返回封地的前一晚,他一个人对着梨树喝的不省人事,我不明所以,只听他含糊的说着梨花玉骨冰清,才知道他是因为要离开你,舍不得你,才灌醉自己。”
“你不会知道,我有多恨,有多痛苦,原来那一年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琉璃般的梦,”琇芝恨恨的看着玉清,嘴角挂着一丝嘲讽,“你跟你娘一样,抢走了我和我娘最重要的东西,却浑然不觉。我连争的机会都没有,而你却弃之如敝屣,你说我是不是该恨你。”
悲欢不尽相同,却又似曾相识。上一辈的恩怨情恨看似已随风飘散,只不过化成轻烟落入红尘中,辗转成爱憎缠绵,笑看她们墨粉登场,重头再来。
“我跟我娘不同,我娘至死都在维护着爹,就是死也是为了爹。我不会,高湛既然对我无情,我也无需对他存义,”琇芝玩弄着手中的簪子,唇边泛出苦涩,“这些年来,我和高湛不过是各取所需。我助他登上皇位,他给我想要的。高湛是个明白人,即便知道我和和士开在一起,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他很清楚,若没有和士开,他很难走到今天这一步。”
琇芝将簪子插入发髻,遥望殿外铺天盖地的墨色,“当年,远嫁朔州,路上遭遇刺客,是和士开救了我。他看到我第一眼中的惊喜,我便知道,从此后,我会与他纠缠不清。他对我很好,在我需要他的时候,总能及时出现。无论我提什么要求,他总能满足我,即便我告诉他,我想要皇后之位时,他也只是淡淡一笑,为我出谋划策,不惜背叛霍仲庭。他是真心对我好……”
当年年华正好,桃花灿然,梨花似雪,谁会想到几年后,看着桃花如霞,却道梨花漫天,一切物是人非。
玉清幡然明白,当年远嫁,悬剑堂的人分成了两批,霍大哥一批人前往朔州的路上救她,另一批是和士开前往朔州护琇芝的安危。当时高演和大哥都没想到,和士开与琇芝的相遇——这一段孽缘,竟颠覆了江山,“原来真正谋反的人是你!”
“高湛确有谋反之心,只是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们以为高湛谋反,将他留在京城,千防万防,当真可笑,” 琇芝淡笑,“不过高湛留在京城,确实给了我和和士开许多机会,我真的要谢谢你和高演。”
玉清凝视琇芝幽暗的侧脸,还有那发髻上暗淡无光的玉簪,“现如今,你已得到你想要的。”
“还差一步,”琇芝幽冷见寒的声音在殿内想起,转过身来,端起药碗,放到玉清的面前,“喝了它。”
辛烈的味道传入鼻子,玉清不禁冷颤,膝行到琇芝的面前,“二姐,玉清从未求过你,我求你放过孩子。这孩子是高演唯一的骨血,我求你,我会带着孩子隐姓埋名,再不踏入京城。你若不放心,我可以远走塞外,二姐,我求你……”
“你自己都知道这孩子是高演的唯一骨血,就不该来求我。”琇芝寒冷的面容如一道冰川阻隔在玉清的面前。
“二姐,”玉清抓着琇芝的长袍,凄切的乞求道,“这孩子说不定是个女儿,对你们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二姐,我求你,放过孩子。”
“你都不确定是女儿还是儿子,我又怎敢放手一赌。”琇芝伸手一扯,摔开玉清的手。
“二姐……我求你……”玉清泪水滚落,泣不成声,“我可以用我的命换孩子的命,我求你……放过孩子……”
“你错了,我可以留下你的命,但绝不会留下孩子,”琇芝目光凛冽,坚毅阴狠,高湛想要玉清,她就将玉清留给她,可是孩子是断不能留,“当日,我除掉了宋璃的孩子,今日我又怎会留下你的孩子。斩草除根,我绝不会给世人留下高湛弑君篡位的罪证。”
琇芝挥挥手,进来两名宫女。
玉清目光涣散的瘫在地上,凄凉盯着玉碗,褐色的汤药荡起荒芜一片,倾覆着绝望的她。
宫女奋力扒开玉清嘴,琇芝亲自将汤药灌入她的口中。辛烈的药味穿过喉腔,直抵胃里,翻江倒海。看着眼前的人影渐渐远去,颤抖的将手放入嘴中,却抠不出一滴汤药。
是什么从身体渐渐流失?玉清颤栗的低眸,鲜艳的红色侵染了罗裳,印迹越来越大……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泪水无声垂落,融在血里。
☆、漫天火梦中见良人 秋风起丽影两萧索(上)
高演一身劲装,铠胄盔甲,明黄熠熠,驰骋在沙场上。英气勃发,轩眉飞扬,剑气凌厉的扫向敌人的千军万马。逆水十三式舞的震动四方,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只是猝不及防的身后一剑,刺中后背……
“高演……高演……”
军中,高演一身白衣躺在榻上,惨白的面庞,如身上的衣服一般,气弱轻悬的看着榻边的高湛。愤恨的目光夹着嘲讽,转而乞求的说话,被高湛狠狠的回绝。高演一阵剧烈的咳嗽,胸口翻腾,温腥的液体抑制不住的涌出喉间,猛烈喷出,雪衣上是怵目惊心的猩红。
“高演……高演……”
高湛将一方黄绫绸缎扔至高演面前,目光狰狞。高演颤弱提起朱笔,在黄绫绸缎上,挥笔写下“传位长广王高湛”,七个字力透黄绫。高湛取过黄绫,看着上面熠熠夺目的几个字,含笑的双眸带着狠绝的张狂。良久之后,侧首望去,目光一滞,方才的得意瞬间散去,再无半点欢愉。那个曾为他喝下汤药的人,白衣似雪的脸庞映在斑驳洒入的月光下,清冷无光,双目紧闭,眉间微蹙,嘴角勾出笑意,一如远在京城的梨花。朱笔沿着白衣滚落,划出一道绵长墨痕,如通往冥间的深渊,修长的手指再无半点力气,垂落一旁……
“高演……高演……”
“娘娘,娘娘。”迎蓝急切的呼唤着,这些日子,娘娘一直喊皇上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