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觞空悬,直到手臂酸痛,才幽幽回落。宇文邕再端羽觞,双目含笑,掩不去的苦涩蔓延嘴角,“今日,就当我为你践行。”
“谢四哥。”玉清凝望,目露感激。
月影横斜洒西楼,拉长着两个身影,相对而坐,寂静无声。
宇文邕执着羽觞起落,一杯接一杯,杯杯愁绪,落寞而笑,不知何时,声音飘忽,满是回忆。
“多年前,在花间亭初遇你,我忽然感谢自己逃离京师,来到了邺城。一年后,在聚福楼重逢时,我才知道我这辈子错过了什么!”
“天下的女子,坤德娴熟,温柔似水,何其之多,像你这般灵动聪慧,心怀天地,与男子齐肩的女子却是少之又少。”宇文邕醉意朦胧。
玉清抿唇一笑,世上的女子,大多依照男子的喜欢,温柔娴雅,历来文人墨客笔下的女子也都是如此,即便是才华横溢,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有几人会像高演一样,喜欢她这般,杀伐决断,沉谋果敢,与他比肩的女子。
“我庆幸我遇见了你,却也不幸的错过了你。”宇文邕一杯接着一杯。
玉清不劝不阻,陪着他杯空杯满,直到他伏案而眠,才放下羽觞。面色微微僵住,苦涩划过眉梢嘴角,一掠而逝,她明白与宇文邕的苦楚,她曾经为高演醉卧花间,伴梨树而眠。
玉清唤来迎蓝,两人合力将宇文邕扶到榻上。
“好了,你去休息吧。”玉清挥手让迎蓝退下。
迎蓝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抿了抿唇道,“娘娘,您如何休息?”
“我可以伏案休息。”玉清帮宇文邕掖好被子。
“那怎么行,”迎蓝急道,“娘娘不如去奴婢的房间休息,奴婢守在这里。”
“不用,”玉清拍拍她的手,幽幽叹息,“就让我守在这里吧,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
月下小楼,天色将晓。
玉清廊檐下立了一夜,露水湿了罗裳。踏进房间,见宇文邕的睡姿与昨晚的一模一样,面朝内,似乎连动都未曾动过。
迎蓝端水进来,见宇文邕还未起身,娘娘走了,皇上不要送送娘娘么,“娘娘,要不要叫醒皇上?”
“不用了,”玉清盯着宇文邕的背影半晌,转过身向外走去,“叫醒他,就白费了他一醉方休的苦心。”
身后,榻上的宇文邕身子一震。
迎蓝不甚明白的点点头,随着娘娘出了落雪轩,登上离去的马车。
马车刚过了城门,却见何泉挥着圣旨追了过来。
“娘娘,”迎蓝紧张道,“皇上不会反悔了吧。”
“姑母,不如我们当作没看见。”溪儿向往着朔州。
玉清心中忐忑,见何泉已到面前,欲下跪接旨。
“夫人勿要行礼,”何泉诚挚道,暗自叹息,他不明白荣国夫人为何执意离开,“皇上让奴才将这个交给您。”
玉清接过何泉递来的圣旨和一块腰牌。黄铜腰牌,是进宫的腰牌,只要凭此腰牌,可以自由进入皇宫及皇宫的任何地方。
打开圣旨,黄綾绸缎上笔墨未干,墨汁浮香,封朔州为荣国夫人的封地。封地!自古以来,谁有这份殊荣!
黄綾圣旨上水印了一片,脸颊温湿,玉清这才惊觉已泪流满面。
城楼上,伫立着三个身影。
出云本想再踏一步,与宇文邕并肩而望,抬眸偷偷的看了一眼宇文邕威严肃穆的背影,这一步不仅没有跨出去,反而退了半步,立在了李幼蓉的旁边。
想到那日,她与李幼蓉踏入邺城,未到永宁宫,便看见了高台上的宇文邕和元玉清。两个人迎风而立,俯瞰众生,睥睨天下。
一对神仙璧人,黯淡了日月光华。只是,她不明白,远远望去的两个人,明明齐肩而立,为何之间却隔着一步之距。就在方才的一眼,她幡然明白,宇文邕身边的一步之内留给了元玉清,而元玉清却永远立在了一步之外。
只是,她不明白,玉清为什么不能与宇文邕并肩而行,非要离开,元玉清若留下来,这后宫,皇上都会是她的。
元玉清走了,她不是该高兴的么,为何会落寞?出云侧目看向李幼蓉,李幼蓉的侧脸依旧婉静,心中霍的一开。李幼蓉少言少语,却是一片冰心。宇文邕曾说过,如李幼蓉这般蕙质兰心的并不少见,但如李幼蓉这般心灵通透的人却很少见。
她刚刚想明白的事情,李幼蓉应该早就明白,元玉清走或不走,元玉清不想要的,也不想带走的东西,她们只怕用尽一生,也求不得。
李幼蓉像似知道出云在看她,侧眸回望,没有一丝的情绪,流波轻转,从宇文邕的身影幽幽划过。
昨日,宇文邕来找她,想让她出面挽留玉清,她拒绝了。她从来没有拂逆过他的意思,这是第一次。
只因,她明白,玉清终归是要离开的。她人是住进了玉安宫,可她的心却一直留在了大齐,留在了朔州,漂泊在与高演有关的任何地方。
自玉清第一次进宫,第一次回绝册封,她就明白,玉清的心很大,却只容下了高演,再容不下旁人,其实这一点,她相信,宇文邕早就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