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们发出的嘲笑声此起彼伏,其实在行军布阵的时候,士兵们按理是严禁交谈的,但是明末军纪败坏,杨洪御下不严,他的军队就是这般懒散样子。
不过官兵们只笑了几声之后,就开始有点笑不出来了,流寇们下山之后,并没有像郑彦夫一伙人那样乱七八糟的站着,而是开始列阵……
而且这阵列得很有法度,一排一排的矛兵列成横纵的队列,每一百人形成一个小方块,每两个方块之间,还会故意空出一条比较宽阔的间隔,没过多久,在官兵们的面前就摆出了六个小方块,其中三个形成中军,与官兵的三百名中军阵相对应。旁边两个小方块作为左右两翼,还有一个小方块退在最后,并没有加入到军阵里来。
有点军阵知识的杨洪知道,那个最后的小方块,叫做“备兵”,如果用后世的话来说,就叫候补,通常用来临时应急用,例如左翼的百人队被敌人击溃时,这只备兵就可以立即顶替过去,帮助左翼重新稳定阵脚。
这是一个极为工整的军阵,甚至连备兵都准备好了,这一点简直让杨洪目瞪口呆。他也算西安府里有点战力的武将,剿匪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什么时候见过流寇会列军阵?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他现在的心情,可以用这样的例子来形容。
假设你是一个程度员,擅长编程,能写一些很漂亮的收发邮件一类的小程序。然后有一天,你到幼儿园去玩,突然发现幼儿园里有一个小孩抱着一台笔记本,正在编程,而且编的程序丝毫不比你差……你说你抓狂不抓狂?
杨洪揉了揉眼,以确保自己没有看错,结果是他真没看错,对面的军阵就在战前,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见鬼了!”杨洪低低地咒骂了一声:“这朱八究竟什么来头?为什么会摆军阵?”
刚骂完,他突然恍然大悟:“一定是个逃亡的军户,说不定还是边军。”
军户,也就是世代从军,充当军差的人户。在古代,一个男人的户口本上如果写的是军户,就表示他必须去当兵,他的子子孙孙,曾孙曾曾孙,都必须去当兵。每一次国家征兵对付某某敌人时,军户就必须派出一个男丁入伍,如果你家没男丁咋办?朝廷才不管呢,反正你去坑去骗去偷去抢去收养都行,给朝廷交个兵出来。
不是有个著名的花木兰吗?她家就是个军户,要交男丁,但她老爹已经有点不行了,于是花木兰冒充男人,参了军!当然,这是个美谈,从这个美谈里,我们也可以看到军户制度的弊端,随便什么人,甚至是没啥战斗力的女人,说参军就参军了……这样的军队,能有战斗力吗?
又扯远了,赶紧拉回来,在大明朝,军户的生活很苦,经常会逃亡。尤其是在明朝末年,军户的逃亡情况非常严重,许多士兵逃散流落到民间。
这里摘录一段杨嗣昌在崇祯十年写的奏疏:万历己未(四十七年,一六一九年),辽东四路进兵,三路大溃,于是杜松、王宣、赵梦麟部下之卒相率西逃。其时河南抚臣张我续、道臣王景邀击之于孟津,斩首二十余级,飞捷上闻。于是不入潼关,而走山西以至延绥,不敢归伍而落草。
这段话翻译过来,就是说69年时,许多援辽的士兵逃了,他们逃到河*南,结果被当地的地方官逮住部份斩了首,别的士兵不敢再走河*南那条路,改向西行,于是穿过山*西跑进了陕*西,不敢再回军队,落草变成了流寇。
还有一段史料可以用来佐证,这是戴笠、吴殳的描述:陕西兵于万历己未四路出师,败后西归,河南巡抚张我续截之孟津,斩三十馀级。馀不敢归,为劫于山*西、陕*西边境。其后调援频仍,逃溃相次,边兵为贼由此而始。
其实我们从这两段史料中也能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前一个说斩二十余级,后一个说道斩三十余级……非常欢乐!笔者想在这里提醒一下广大读者,史不可尽信,其中不实之处甚多。
杨洪把朱八猜为逃兵,自以为猜中,心中倒是不那么惊讶了,这个白水朱八,很有可能是一个逃亡的军户,他懂得布军阵,也就没什么稀奇了。但是,懂得布阵和懂得运用军阵,这可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杨洪并不认为自己指挥军阵的水平,连一个逃兵也赶不上。
双方也没有什么话好说的,杨洪根本懒得走出来说点阵前废话,他将令旗微微展动,身后的军乐队立即锣鼓翻天地奏鸣起来,官兵的军阵开始缓缓向前走。
对面的朱元璋也微微一笑,展动了自己的令旗,他身边的军令队,也锣鼓翻天地奏鸣起来,士兵们在鼓声中,也开始缓缓前进。
两个军阵相隔一里,开始向中间挤压,双方都走得极慢,前面也说过多次,两军交阵,飞一般地冲过去是不可取的,士兵们如果狂奔一里,体力都用完了,没法交战。所以军阵相迎时,走得都很慢,那真是越慢越好,越慢越稳。
但这种慢,也有一个负面作用,那就是对士兵们的心理造成极大的压迫,尤其是走在最前排的士兵,他们看到对面缓缓压过来的敌军阵列,心里面难免有一种畏惧感。
流寇们怕,他们还是怕官兵!
官兵们也怕,他们虽然是有经验的老兵,但是他们平时多受军官的欺负,经常被朝廷克扣军饷,所以,他们并没有那种为了朝廷拼命的觉悟,为了这样的朝廷死,不值!能不死还是不死的好。
双方都带着畏惧,军阵颤颤巍巍地缓缓逼近……
一三零、变幻自在
走在最前排的士兵支起了盾牌,官兵的盾牌比较精致,有铁盾、有包皮的木盾、也有包铁皮的木盾,大明朝的军队很扯蛋,他们的兵器多数都是由自己筹备的,而不是由朝廷统一发放的,所以才会出现这种盾牌样式都不同的情况,这种让士兵自己买兵器的情形,放在后世来看简直匪夷所思,但在当时偏偏就是这样运作的。仅有少量的部队,会由长官配发兵器甲胄,那就是……家丁兵了。
而朱元璋这边,盾牌也一样乱,有的士兵手上拿着块菜板,有的士兵手上拿着个锅盖,有的则是拿着块石板,这石板的一边用藤条做了一个手柄,方便持在手中。这并不是朱元璋不想给他们好的装备,只是山寨中的条件实在有限,只能达到这样的装备水平。
数百只长矛,一起向前平举,从前排的盾牌兵中间的间隔中伸出来,双方的军阵都像刺猬一样,让人难以下口。
两个军阵还没贴到一起,杨洪就有点耐不住了!若是对付乱七八糟的流寇,他根本懒得做任何多余的指令,直接一个硬碰硬,将对方拿下即可,但是敌军既然摆了军阵,那就得另当别论。
这矛阵对矛阵,如果还非要硬碰硬,就会进入消耗战,但是他率领的是朝廷的官兵,和一群流寇打消耗战,这合适么?这事儿如果传回西安,同僚们只怕牙都要笑掉。在朝廷官员们的心里认为,官兵剿匪,应该就是以一破百,轻松取胜才对,哪会容得官兵有大损失。
杨洪决定变阵,利用交错变化的阵形来打乱敌人的军阵,然后轻松破之……他挥起了手中的令旗……
“朱八哥……官兵变阵了!”拼命三郎紧张地叫了起来。
只见前进中的官兵速度明显放缓,而官兵左翼的一只百人队,突然加速向前,摆出了一幅要绕击侧面的姿势,拼命三郎不解地道:“官兵这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站在拼命三郎旁边的朱元璋笑道:“以侧翼的佯动,来造成我军士兵的慌乱。对面的左翼这么一动,我军的中军士兵,就会分心,他们不敢再一直盯着前面看,眼神难免会向左翼瞟,如果是纪律不严明的军阵,甚至会发生混乱。”
“原来如此?那我们该怎么办?”拼命三郎叫道。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左翼对左翼,顶住他就行了。”朱元璋笑了起来:“这是杨洪在试探我,想看看我会不会运用军阵。他大概是把我当成一个逃亡的军户了,懂得摆军阵,但不懂得运用军阵……例如那个啥,王嘉胤,应该就是这种人。”
朱元璋一边说笑着,一边挥起了自己的旗令,身边的军乐队立即卖力地敲起鼓来。右翼的一只百人队,立即收到了命令,加紧了步子,向前迎去。
官兵的左翼,就是朱元璋的右翼,双方这一下变阵,几乎是摆出完全一样的动作,就像互相在照镜子似的。
“该死,这朱八居然和我做完全一样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