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被噎住,一时说不出话,瞧着如今生龙活虎的方牧,很难想象,一年前,他还躺在基地医院里半死不活的,医院几次下了病危通知,他却硬生生地从死神手里挣回了一条命。老马不由地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方牧,他还是跟那些刚刚那些被选拔进后勤支援部队的菜鸟一样的年纪,甚至更年轻,经验丰富的老马很快发现了这个年轻人所具备的一切成为一个优秀特工的特质,他自信到甚至有点自我,不相信任何人,习惯打破一切规则,几乎达到完美的身体素质。可以说,这么多年来,方牧是老马打造的最出色的作品。
不过,这样的人,同样也是危险的,上头一直不大放心方牧,放这样一个人回到社会,无疑是将一把人形兵器置于毫无反抗能力的人群中。因此,他们对方牧采取了某种安全措施,老马就是其中的一把安全锁。
面对方牧的质疑,老马面不改色地解释,“国家财产不容有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这个人也属于国家财产,对你所做的一切都在规定范围内。”不过,这样的措施从被方牧察觉的那一刻开始,已经失去了功用。
三年前,方牧摆脱老马后就失去了踪影,他执行任务多年,自身资源不是常人可以比的,他的警惕心重,很多东西连老马都不知道,他若想要消失,几乎没有人能找得到他。直到一年前,老马收到一条关于四面佛的信息,信息来源不明,但所有的迹象都表明,这条信息极有可能来自方牧。
老马当机立断,带领小队前往中缅边境。进入目标森林一个昼夜后,他们发现两具被绑在木桩上的尸体,从尸体上的伤来看,是被豺狗活活咬死的,尸体已经开始发臭腐烂,那场面太触目惊心,即使见惯生死经验丰富的战士也忍不住反胃。
从他们仅存的物品衣物。他们辨别出其中一具尸体的身份,是东南亚一带赫赫有名的毒枭,东南亚最大的龙头庾柏凉死后,手下势力被瓜分,其中分得最大一块蛋糕的就是如今这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四面佛——这个名字凉飕飕地窜入心底,毒舌一样嘶嘶地吐着信子。
紧接着,他们就遭遇了一场丛林战,对方似乎把他们当成了别人,火力太猛,几乎是压着他们打,子弹贴着头皮乱飞。无线电里突然出现一个嘶哑的声音,“老马,是我。”是方牧。
若不是情况不合适,老马简直想破口大骂,“方牧,你他妈在哪儿?”
无线电那头还来不及说话,就传来一阵密集的子弹声,老马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等了一会儿,枪声安静下来,方牧喘着气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没事,老马,里面有一份大礼送给你,法提麦,你们一直追踪的恐怖分子头子,他身边除二十个信徒外,还有一支国际雇佣军,我已经解决了他们的狙击手,但我怀疑可能有另一个狙击手。法提麦的手下不足挂齿,要注意的是那支雇佣军,不是一般水平,我已经跟他们正面交过火,小心,操!阴魂不散。”
无线电里又传来一阵紧接着一阵的密集枪声。过了很久,方牧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严重失血让他身体发冷,声音也有些飘忽,“在这种时刻,看到这么漂亮的夜空,值了。”
老马一愣,下意识地抬头,被密林遮盖夜空露出一角,月亮皎洁,却挡不住星辉灿烂。老马刚想骂方牧发什么神经,这种时刻居然还有风花雪月的心情,就听见无线电那里静静的有些不同寻常的声音,“唉,忽然有点想我家小崽子。这么一刻,觉得那几年时光真是跟偷来的一样。”
老马来不及说话,就听方牧已经恢复了正常声音,“行,就这样吧,我还有点私人事情要处理。”
老马头皮一炸,知道他口中的私人事情是什么,立刻严厉地说道:“方牧,你给我听好,不许私自行动了,等着跟部队汇合,四面佛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就是我一个人的事!”方牧的声音出奇的冷静,“如果我不亲手解决了他,我永远别想睡个安稳觉。”
“方牧,我知道你觉得他变成这样是你的原因,但是我告诉你,你不该这么想……”
方牧打断他,“没什么该不该的,方敛就该死吗?”然后,他就单方面关掉了通讯设备。
老马再见到方牧,是跟四面佛一起,那个几乎被妖魔化的男人并没有三头六臂,他很年轻,甚至称得上漂亮,眉心一点嫣红的胭脂记的让他看起来有点雌雄莫辨。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苍白,看起来身体并不好的样子,但是双目充血,整个人呈现一种癫狂状态。
已经是强弩之末的方牧将刀尖插×进他的前胸,使劲儿往下压,一点一点压进他的胸腔。那个男人却丝毫不惧地紧紧盯着方牧的眼睛,咧开嘴角,露出一个令人胆寒的扭曲的笑,他伸出一只手用力地抠挖着方牧被子弹射穿的伤口,张开嘴一口咬在方牧的颈部大动脉上,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来……
那场面简直像现场版的《行尸走肉》,老马的心一颤,一枪打在男人的眉心,男人双目圆睁,却丝毫没有松口,老马一脚踢在他身上,试图将他踢开,男人却死了都不肯放过方牧,纹丝不动。还是后来的一个队员,上前用力地将掰开了两人,才发现男人的手指已经生生地穿过了方牧的肩头,挖下了一块肉,而他的嘴里还含着从方牧颈部咬下来的一块肉。
那时候的方牧,已经濒临死亡。
雨还在下着,两人都没有要躲避的意思。老马伸出手指指了指天上,说道,“上面要调我过去,估计就是下个月的事。”
方牧一愣,随后咧嘴一笑,“那恭喜啊,高升啊。”
“屁!”老马笑骂一句,“我们这样的人,离开第一线,就是生命的结束。”
方牧浑不在意,“你年纪也大了嘛,就当颐养天年,以后跟领导搓搓麻将,喝喝小酒,搞好关系,以后下面的小崽子们提起来那也是上面有人的。”
老马锐利的眼神落到他身上,“你呢,有什么打算?”
方牧挑挑眉,吊儿郎当地说:“我?没什么打算。”
“我走之后,我的位子要有人来接,你想向上面推荐你。”
“别,”方牧赶紧摇手拒绝,“我废物一个,部队肯白养我已经够浪费粮食的了。”
方牧自己知道自己的事,那次战斗,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老天保佑,况且他的左眼被弹片划伤,如今视力下降得厉害,已经回不到自己的巅峰状态了,他自己也有点意兴阑珊。
老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总之,你好好考虑。”
方牧跟老马分手后,一个人慢慢地溜达到墓园,这个建立在基地的墓园都是纪念在历次任务中牺牲的战士,一眼望过去,全是齐齐整整林立的墓碑,碑与碑之间种着松柏,青翠长青。方牧走过千篇一律的纪念碑,最后在一块石碑旁坐下,掏出烟,点了一根,悠悠地抽了几口,就将烟供在了碑前,自己望着前面发呆——雨中的军事基地,没有平日里的冷硬,空旷的训练场上一个人也没有,显得有点寂寥。
方牧有点茫然,不知道何去何从。
第二十四章
“方牧;来——”前面有人影晃动,外面日光倾城;百年香樟撑开巨大的树冠;饱满的汁液香气;廊檐下有僧人,无所聊赖的样子;怔怔望着午后静穆的庭院。
“方牧,来——”少年执着地在前面唤他;他踏进幽暗的大雄宝殿,殿内光线昏暗,肉眼可见的灰尘在从交织的阳光中纷纷乱乱地飞,巨大的佛像雄踞殿内,俯视芸芸众生,有一种时间空间都无涉的永恒质感。
佛前香烟袅袅,少年的身影像虚空中的尘埃,在阳光碎影中,以一种美轮美奂的姿态拜倒,额头平贴于地,双掌相距六寸。他匍匐的姿态卑微而虔诚,那一瞬间似乎能照见前世今生所有来路。
他无动于衷地站立于一边,既不过分贴近,也不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