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开嘴巴,滚烫灼热的温度猛然从眼眶周围的皮肤下面渗透出来!那么迅速,那么措手不及!不应该哭的!我们并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没有吵架,之前也很快乐!我只是不明白为何‘父母’会成为一个人生命中的禁地——明明是拥有一切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奢侈地把别人稀罕的情感抛却在脑后!?
我一定走得很快。
眨眼之间我已冲到大门前,扭开门锁的刹那,我几乎感到呛出喉咙的声音,就快变成自己的哭泣!真讨厌,我不喜欢这么悲怆!我明天一定可以笑出来的,忘掉今晚的不愉快!明明什么事也没发生,我不应该哭的!
门锁,卡嗒一声开启,当我顶着无比的勇气快要将它拉开时,他突然从后面拉住我!——冷冷的手,跟我眼角的泪,为什么温度那么近似?
“不——”轻飘飘的声音,和他以往的音调不一样。迟疑又踌躇,像比我更不堪。
“我不是在生气!”然后加重语调,开始渐渐回复往常的节奏,像个本性不坏的坏孩子,以赚取蒙骗别人的眼泪为乐,自己却是一副‘我不想这样’的调调!
“那你到底想怎样?!为什么对着高丽菜摆脸色?!它欺负你了吗?还是你对它有意见?!你爸爸妈妈没有教过你,浪费蔬菜粮食跟虐待小动物一样可耻哦!?”我转过身来,很意外,我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他那跋扈又别扭的模样,可是——
他却用一种被人捅了一刀的眼神望着我。
“我、我正在想,你会不会因为我赶你出去而生气……”一手摸着下巴,他甚至有些尴尬地移动着手指,渐渐拢住自己的嘴唇,似乎难以启齿,于是他把目光调到旁边的同时,又上前一步,把已经打开的门关上。
“我才没那么小家子气!”嘟着嘴,我把不满写在脸上。
哈~原来我们这种样子,还真有点吵架的嫌疑!
“我、我不喜欢他来找我……”他侧过脸去,尴尬褪色了,他的眼只剩下寂寞。
“谁?”
“就是他。”
原来真是在说他父亲。
真奢侈。
我就找不出任何理由怨怼父母。我是他们恋爱的结晶,结晶一旦成型,便会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他们的恋爱不在,我这个结晶依然存在。
“我很希望我的爸爸像你父亲那样,千方百计地找来备匙,只为了能打开儿子的家门。”是的,我很希望。即使我的家门永远不换锁,我的爸爸,也不见得会回来看我一眼。
“我不能理解。”我的声音,静静地回荡着,盘旋着,直到他的声音再次出现。他偏着脑袋,眼帘微垂,与其说是不想看我,不如说他什么也不想看。
“我没办法,像你一样想得那么冷静,你好象可以理解、原谅所有的事……诺言…你好象是一个不会受伤害的女孩。”他突然扯开嘴唇,望着空荡荡的客厅角落,眼光落在任何一处,偏偏不再降临我身。
“因为你太固执!不管什么事情,都以自己的标准为标准!”他凭什么突然这样说?我不曾受伤吗?如果不是他,我也许会在同学的恶意中崩坏!他为什么突然否定一切?难道就因为他的躯壳里,始终住着个幼稚的灵魂?!
“那你的爸爸会为了自己的面子,阻止你和母亲见面甚至交谈吗?会叫你写那些一看就是骗人的自我推荐?你的爸爸会把你当商品一样拿到陌生人面前炫耀?看啊,这是我的儿子,长得不错,脑筋也可以,我是个称职的父亲吧?这样的儿子不就是证据吗?会不会?会不会?你爸爸会不会?!”
他突然转过脸来,让人无从知晓那是真正的愤恨而还迁怒。我只觉得,好象从这一声失控的大吼里,我窥视到一只外表完美的水煮鸡蛋悄然龟裂的痕迹——从那窄而细的扭曲裂缝里,我似乎看到了,那里头是一颗半熟卵……
多么让人遗憾的事……
煮鸡蛋时最郁闷最遗憾的,便是敲破这只蛋后,才发现里边半生不熟。
坚硬的蛋壳,光滑细腻,一旦破裂,便不能缝合。越是坚硬纯粹的东西,越是如此,他不能忍受一丁点污秽与不完美,所以他与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在那脆而硬的蛋壳两边。如果此时再将他拿到沸水里去煮,那半熟的柔软内在会变成混沌的东西,彻底被破坏……
我把他的壳敲碎了?
或者不是我,而是因为我不小心窥视到他的秘密,所以他将自己对这个复杂的世界的种种不理解与愤怒,都倾倒在我的身上?
因为他,只有他,在人人都必须渐湿裤脚的下雨天,仍然强求自己要洁白无暇!
[诺言……男生是百合,因为,百合象征最纯洁的事物。然而,完全的纯洁其实是一种残酷,为了保持自身的纯洁,就只能把伤害都转嫁到别的地方。所以,男孩子是冲动的,少年在古代希腊,也象征倔强与血腥,是战争与决斗的源泉,……他们一方面是纯洁的,一方面又代表了最残忍杀戮的一面,纯洁建立在无视伤害之上,就像圣洁的天使弥迦勒,也是‘武装青年’的代名词……那真是一种奇妙的花啊……看起来是那么美丽高雅,可仔细一看的话,古代的战争武器似乎就是它花冠的形状。圣经上说……百合原本是…夏娃流下的第一滴眼泪……她为什么而流泪呢……?]
“不要拿别人的父亲做比喻……”我吸吸鼻子,用手揉去眼角的泪水,一字一顿地:“不要因为自己不高兴就迁怒别人……为什么要这么愤怒…理解别人,并不是特别困难的事……”什么时候起,他的倔强开始成为伤害的利矛?多浪漫的说法,像百合刺穿胸口——小姨,你想告诉我的,就是这个意思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他也一字一顿,像磨着牙齿地回答我。
“是吗……”我突然呼出一口气,因为胸口涨满疼痛无法释放。不知道伤在哪里,但我却哭泣。而这个时候,一道急促而突兀的电话铃声,刺穿这沉寂的夜——
他浑身一颤,像措手不及。看着我的眼,那么复杂,仿佛很想解释什么。但那铃声如此执拗,像不肯罢休的鬼怪在纠缠。他焦急地转过身去,却又不时地转过来看看我——这个样子,多像一个手足失措的小孩……
“你接电话吧。”我静静地说着,不看他的眼睛。
“等我,我有话跟你说……”他似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所以变地格外镇定,转身过去前,语气里有强烈的恳求意味。
但我也像他,何尝感觉不到那失措慌张的滋味。他意识到他伤害了我,像我也意识到我在某一刻没有理解他,所以我看着他转身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