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跟北狄鏖战的严冬,大雪融化后,战争仍然没有结果。肃王下令全军戍守边陲,等把敌人彻底驱逐出大齐国境才能回京,众将士疲惫,又兼思乡心切,逐日浮躁。
肃王等到一个风和日丽的晌午,叫居松关率领众人前往城外河边植树,种花。
那一天,抱怨声最大的是嗓门最大的战平谷,他不敢抱怨肃王的命令,便抱怨河边的风沙太大,岸上的泥土太硬,又或是自己分到的树苗太小,花种则太多。
战石溪可怜他一个正儿八经的糙汉,上前“帮”他,扔给他一大把的花种,拿走他面前所有的树苗。
战平谷不肯干,追着战石溪骂骂咧咧:“全军上下就你这一朵花,你还不肯种花……”
众人在河边起哄,战石溪不听,拽着树苗大步昂首地朝前走。
战平谷还要追,居松关走过来,拦在他面前,用手指点他胸膛:“回去种花。”
夜幕低垂时,一排排的树苗密匝匝地挺立在河流左岸,沿着逶迤的流水延伸到落日尽头,像边境的长城,盘踞于绵亘的山脊上。
众人累倒在河岸上,望着眼前的风景,疲惫又茫然。
肃王来了,来回应所有人的困惑,他不提为何要植树、种花,也不提这些花何时开,何时能长大,他只指着他们开垦过的土地,说:“花开的时候,我们回家。”
三个月后,孟关役大捷,四十万北狄骑兵锐减过半,仓皇退至大齐边境百里以外。
花开的那一天,苍龙军班师回朝。
扶风走进长亭里,战长林目光一敛,收回遐思。
乔家兄妹二人还在岸上挖坑,撒种,一个沉默,一个聒噪,叽叽喳喳,像一群放养在河边的鸭子。
扶风微笑着,开口时,问的却是另一人:“乔将军以前在军中时,也种花吗?”
战长林道:“种。”
那次肃王下令种花,他麾下大半将士的花种全由乔瀛承包,他自己那些也全靠乔瀛帮忙栽种,他只亲自栽了一棵树苗。
乔瀛说,那是棵白杨树,既喜光,又耐寒,长大以后高大挺拔,最适宜守卫边疆。他点头,种完以后,拍拍那棵树苗说:“你们的种我后面,我在前头,给你们守岗。”
众人笑,并不客气,一个个往后挪,叮嘱他一定要守好。
他也大喇喇笑,反问自己哪次没给他们守好过,众人哄笑,立刻开夸,夸他是战神再世,夸他是常胜狼王,夸有他相护,他们不愁打不着胜仗,回不了家乡。
可是到最后,到那最关键、最重要的一班岗时,他确实没能再守好,护好。
眼前的一切忽然间变得有些刺眼,云层散开,日光漫射下来,眼里更刺痛。战长林道:“天黑前把人送回去,机灵点,别被赵霁的人发现。”
扶风一怔,侧目时,战长林已走了。
荷包里的花种被倒空,乔簌簌望着长亭外只身离开的背影,把掌心里的花种交给乔瀛,走回亭前。
“长林大哥怎么先走了?”
扶风收回目送战长林的目光,搪塞道:“临时有些事,要回城处理一下。”
乔簌簌“哦”一声,并不深究,只是想到一件事情,悄声道:“他跟郡主是不是已经和好了呀?”
扶风哑然。
乔簌簌因他没有否认,便知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秘密地道:“其实郡主嫁给大奸臣,只是权宜之计,目的是跟长林大哥联手给苍龙军报仇,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