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避无可避,又当如何?
李林甫退朝回府,直入月堂,不多时便召来心腹吉温。
吉温出身官宦世家,伯父曾于武皇时期为宰相,此人家学渊源、办事干练,却因生母为百济王女,容貌异于常人,在被举荐入宫面圣时,遭到颜控玄宗的嫌弃,故一直在新丰县丞的位子上屈就多年,不得升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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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此人并不迂腐,自知大道不通,便走起了旁门。
通过结交高力士,又攀上了李林甫,几件小差办妥之后,便得迁任长安近郊万年县县尉,虽是同级迁任,却也是天子脚下皇城比邻,发迹有望,因此做事越发殷勤,视李林甫如父如兄。
此时见李林甫提到四方馆的其人其事,便立即口吐莲花:“这个刘一手,属下清楚,此人来自明州,一进长安城,属下便命人跟了……”
当下便将刘一手入城之后,如何拿着鄮县府衙荐函在翰林院进奏处被拒,又如何在秋风渡客舍打杂参与悬赏棋被人摘桃陷害,如何流落到悲田院又与寿王继妃韦栯宁结识,得其引荐入四方馆后继续打杂、又因何在寿王宴上一鸣惊人,如此种种讲了个详详细细。
最后又神来一笔地补刀:“此女像是游走江湖的惯犯,且和王妃、郡主、边将走的都很近,又搭上了李泌,别是在暗中筹划什么。”
李林甫细瞅面前一脸恭敬的吉温,此人倒是干练,办事的效率和脑子的机灵劲儿,甚至超过跟随自己多年的李守业,很多时候,不用自己开口,便知道自己意在何为。
于是,他也不多费口舌,只交待了一句,待“十番棋”结束,将刘一手带到府上弈棋。
吉温称是,知趣地退下。
出了月堂,唇角微微透过一丝嘲弄的意味,他当然看到偏室内的几个身影,只窥了一眼那晃动的朝服一角,便知道在那几位是何许人。
候在偏室,等着在月堂里与李林甫茶叙的,必是萧炅、宋浑,当然还有王鉷,这几人身居高位,才是李林甫真真正正的嫡系死党,而自己,此时,只能勉强算个狗腿子。
不过,假以时日,人事更迭,谁还在上位,倒是不一定了。
李林甫无暇理会吉温的小心思,待其退下之后,便将偏室的几人召出。
又摆了茶点,共叙前朝事。
“如今南熏殿议事,除了中书令(李林甫)外,其余李适之、韦坚、裴宽等人皆是一党,皆与东宫亲厚,朝野内外皆有风闻,说中书令如今,倒是为圣上冷待了。“御史大夫宋浑一面打量着李林甫的神色,一面递着小话。
李林甫喝了口茶,又捏起一块千层酥,用手托着咬了两口,而后又将手摊开往下一翻,只见手上的碎渣子掉了一地。
众人不解其意。
李林甫为众解惑:“这千层糕要好吃,入口新鲜酥脆,便会不可避免地掉些渣子,其实吃点心与为人做事一样,不能既要、又要,须有所取舍。”
原来是这个意思。
户部侍郎萧炅当即领会:“中书令所言极是,现下虽是咱们落了下风,可越是如此,却能令圣上重新念起中书令的作用。”
李林甫微微颌首:“正是如此,牛仙客是本相一手提携到左相位子上的,此人倒也忠厚,对本相应和周全,但却因此令朝野认定本相一人独大,日子久了,连圣上看本相的眼神都有些异样。”
御史中丞王鉷接语:“所以牛相过世后,东宫想扶李适之为左相,中书令并未阻拦,只是提了夫蒙察灵掌兵部,意在分权。岂料李泌奔袭三千里亲赴安西断了夫蒙察灵的后路,少了高仙芝的鼎力,夫蒙灵察就是个莽夫,难担大任。所以,中书令便索性退后几步,先让他们如愿。”
李林甫微一闷哼:“李泌掌天下暗哨,担千牛卫备身所,若无圣意,必不敢轻举妄动,安西之行如是,当年的明州之行,亦如是。圣上这是既要用我,又要防我。须知,权臣与东宫,唯有两相制衡,才能令上安枕。”
御史大夫宋浑眼眸微动,盘踞心中多时的疑问尽解:“所以,李适之的上位,韦坚的升迁、裴宽等人联成一派,看似是东宫多年经营一朝成势,实则是中书令的请君入瓮!”
李林甫示意众人品茶,又让了一回点心,隔了片刻后才继续接言:“只有当圣上觉得东宫势大碍眼之时,你我这些人,才有用处。”
几人频频点头,交换眼色,面上皆有寒意。
御史中丞王鉷怅然抚须:“最难把握的便是圣心,最难为的,便是殿前之臣。”
李林甫倒是笑笑,举重若轻:“圣心亦如常人,今日原不该与你们说这许多,只恐你们见今日吾势单气弱,心生变故,所以才勉励提点。天子驭臣,上官制下,分而衡之,皆是如此。现下,都且沉住气。”
众人纷纷称是,到底是有了定心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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