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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部分(第1页)

狄公又岔开话头:“你可知道江文璋缘何早早辞了县学官职?”

韩咏南道:“江文璋酒后时常菲薄周礼,屡出妖论。此等败物,如何可执教黉宫,误人子弟。去了是他自己知趣。不过江文璋操行尚可,不是外间传闻那样不识廉耻。”

狄公谢过,乃告辞而出。——今番与韩咏南昌虽言语不甚投机,但多少探出了些人情纠葛间的蛛丝马迹。

第八章

狄公官轿又抬向梁大器府宅。

梁大器的亲侄梁贻德在梁府高峨的重歇山檐大门楼下恭迎狄公。——这梁贻德是梁府的总管。年纪约莫二十上下,白净面皮,几无血色,一条长长的脸颊上挂着淡淡的愁容。

狄公下轿,梁贻德迎上前拜揖,口称:“晚生见礼了。”遂引狄公进了梁府大门。一路亭榭台馆转来,若大一个宅园,并不曾见着一个青衣奴婢。狄公正觉诧异,梁贻德却开口道:“狄老爷,晚生有一句话告求,少刻见了家伯出来时,幸容略吐衷曲。”

狄公瞥了梁贻德一眼。见他脸上一团愁云惨雾,似有无穷委屈,便点头应允。

梁贻德大喜,脸上涌起几丝绯红,一对黑眼闪熠出感激的光亮。

“狄老爷,凉轩少候片刻,容小侄引家伯出来叙话。”说罢一溜烟去了。

凉轩三面临水,甚是幽雅。轩外走廊高处悬着一架鹦鹉。凉轩内墙上挂着四季条屏,久不拂扫,积了厚厚一层灰土。墙对面栏杆下两柄古旧的楠木靠椅,靠椅中间设一茶几,摆一新月型瓷盆。盆内一簇白瓷莲花,当中莲蕊亭亭凸出,甚是别致。五六尾金鱼翕忽游动,十分自在。

狄公伸手去小碟内取了几颗米团正拟撒下,那金鱼忽的惊惶乱窜,都四散躲避。

狄公正看得好玩,见梁贻德扶搀着一个须眉皤白的老人蹒跚进来凉亭。一领苎袍套了整个身子,幞头遮隐了半边脸面。老人的胡须分五绺垂挂胸前,手拄一根龙头杖。步履维艰。

(皤:读‘婆’,义白。)

(苎:读‘住’,苎麻,多年生草本植物,茎皮含纤维质很多,是纺织工业的重要原料。)

(幞头:古代男子用的一种头巾,幞:读作‘福’。——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纳头作揖,口称:“请安。”

梁大器唯唯,嘴角翕动半日,嗫嚅道:“老身九十了,行将就木。狄县令枉驾垂顾,敢宣谢忱。”

狄公见他脸面微仰,闭着双眼,果是一副老态龙钟模样。

“梁老宗伯拜揖,下官今日登谒崇阶,冒昧造访,十分扰极。只因衙里有几件小诉讼摆布不开,意欲仰聆大教,敢望老宗伯开导。”

梁大器半日不吱声。狄公抬头看时,早已睡了,垂涎淋湿了一片肩巾。不由心中恻隐。

梁贻德道:“家伯半年来常是这个样子,因怕人耻笑,一直不敢让他见客。此刻小侄便去唤过邹公、邹妈来,叫他们服侍退下休歇。——不瞒狄老爷,这宅院内也只有这间凉轩与一对老苍头,家伯没让出。”

狄公不明白,遂随梁贻德到了他的下处。梁贻德忙敬坐彻茶。——这是一间简陋的书房,看来梁贻德日子并不宽绰。

梁贻德开言道:“狄老爷休看梁府若大一个场面,家伯致仕前还是朝中的右仆射,可算是赫奕世家。其实内囊早上来了。狄老爷今日也见了端倪,小侄也不怕耻笑。——只有一宗家务,十分棘手,不得不暗求老爷指点。”

狄公道:“你只管讲来。恐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也无能为力。”

梁贻德谢了,乃道:“家伯自半年前犯这个古怪的病症以来,常是一睡过去便三日五日,不思茶饭。待醒来时,也神态不清,语无伦次。如此过十日半月便又好了,十分清爽,胜似常人。老人虽有这个病症在身,自己也晓得。但他的一应家业田产全都亲手掌管,自拿章程,从不让小侄半点插手。”

狄公道:“老人的心性脾气如此,你也省心则个。何必要去干预他的帐目。”。

“狄老爷有所未知。倘只是他自个掌管家产,怕人侵夺便也罢了。两个月来家伯忽与一个叫万一帆的牙侩过往甚密,两人一谈就半日,十分投机。那牙侩系刘飞波荐来,伶牙俐齿,狡黠异常,竟把家伯摆弄得头重脚轻,言听计从。两下暗里签押了十几纸契约文字,偷偷藏过,只瞒着我一人。小侄放心不下,一日偷偷查阅了家伯恒产,乃发觉家伯产业已变卖殆尽,十停去了九停。——这几日又见那万一帆与家伯在画押,保不定梁氏家业已荡然无存。又不见家伯手中现钱进了多少。乃探知变卖所得金银,皆由万一帆做中保重利放帐户。

“家伯风中残烛,颟顸糊涂,受人如此诓骗。只恐将来产业钱银两空,又未见着一纸凭据,为之小侄忧心如焚。几次规劝,竟受家伯呵责,道我心存觊觎,再不然便不理不睬,竟自睡去。小侄赴诉无门,只得来求狄老爷。只怕这中间有诈,万一帆可不是善类,谁知他得了如此巨额现银去放什么帐户。万一卷席而逃,钻山过海了,找谁人认帐?”

(颟:读作‘蛮’(阴平声);顸:读作‘憨’;觊觎:读作‘记鱼’。——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没想到梁贻德道出如此一番家务来,一时也难以明断曲直。遂道:“听说梁老宗伯的公子见在京师东台左相衙门行走,你何不去一纸书信实情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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