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的目标是孔融。
他不担心孔融威胁自己的统治(当然很多人反对这个说法),他无法接受的仅仅是在首都有一个人,四海青年才俊皆以其为师;这个人的家里,每天宾客盈门,议论他曹丞相的活动,连自己的儿子找个姑娘也跳出来点评两句。
事儿麻烦了。
许昌是曹操的,也是孔融的,但归根结底是曹操的。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秋,有人网罗孔融的罪名,当然也可以被认为是在曹操的指使下干的。于是,借此机会,曹操把孔融满门处死。
处死了?
对,处死了。在被逮捕之前,孔融听到了四条指责:
在北海为太守时,见皇室有难,招募兵丁,举动可疑;曾诽谤朝廷;虽为孔子之后,但不遵守礼仪,打扮不修边幅,嗜酒昏狂;曾口出狂言,说:“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缶中,出则离矣。”
公然说,孩子的诞生,是父母情欲爆发的结果,所以当父母的没有恩于孩子。
最后一条一经公布,孔融便死定了。
“父母于子无恩论”实在让人难以相信这是孔子的后代孔融说的。
从某种程度上,这句话比后来嵇康的“非汤武而薄周孔”的言论更极端。这句话直接否定了“孝”的意义,而在中国的古代,王朝多标榜“以孝治天下”。
也有另一种可能,孔融说这话是因为对险诈的世道与人心不古的失望。
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孔融说了那句话,“大逆不道”的罪名便成立了。
这是曹操要的。孔融被关进监狱后,给许昌、洛阳和长安的知识界造成巨大震动,人心惶惶。
孔融的两个孩子却很平静。
他们还不到十岁,父亲被逮捕的那天,两个孩子在庭院里游戏如故。面对公差,孔融自言自语:“希望这罪行到我这儿就打住,不要连累了孩子!”
大儿子站起身来,对父亲说:“爹爹大人,您见到过从树上掉下来的鸟窝里还有完整的鸟蛋吗?”
看着两个孩子,孔融低下头。
再抬头时,孔融的眼里充满了泪水。果然,孔融入狱没两天,两个孩子也被逮捕了。
孔融死前写下一首《临终诗》:“言多令事败!器漏苦不密。河溃蚁孔端,山坏由猿穴!涓涓江汉流,天窗通冥室。谗邪害公正,浮云翳白日。靡辞无忠诚,华繁竟不实!人有两三心,安能合为一?三人成市虎,浸渍解胶漆。生存多所虑,长寝万事毕!”
好一个“生存多所虑,长寝万事毕”!
孔融作品的文学性虽一般,但毕竟学问和名气很大,被认为是建安时代的一代宗师。
生不逢时,生不逢时!这是对孔融悲剧的最大感怀。“负其高气,志在靖难,而才疏意广,迄无成功”,这是历史的评价。
若在清平的治世,孔融想必会干得更好;但逢三国乱世,并无政治、军事与谋略之长的他,在不与当权者合作的同时,又喜欢坐在一旁议论时政,自然不为曹操所容。
说到底,孔融之死是性格酿成的悲剧。
这危险的性格来自曹操,更来自孔融自己。
迷惘者祢衡
祢衡被魏武谪为鼓吏,正月半试鼓,衡扬枹为《渔阳掺挝》,渊渊有金石声,四坐为之改容。孔融曰:“祢衡罪同胥靡,不能发明王之梦。”魏武惭而赦之。人性是复杂的,最能在曹操身上体现。
曹丞相是个矛盾体,他既有宽阔的胸怀、沉郁的情绪:“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短歌行》)“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步出夏门行》)又有不容人之处,如对孔融、对杨修的下手。
曹操所杀的,都是恃才傲物又终不能为自己所用的人。这样的人物往往都是轻蔑曹操的,包括被曹操借刀所杀的祢衡。
祢衡是平原(今山东临邑)人,口才好,恃才傲物。
祢衡来到许昌,自负才学的他本以为能一下子把许昌人震住,但没想到一圈转悠下来,没人买他的账。
祢衡很郁闷,觉得这许昌遍地都是白痴。
因为冥冥中,他始终有一种感觉,认为自己来历不凡,是天下奇才,所以眼前的现实让他光火。
这个倒霉的许昌,难道真的没有伯乐吗?
这样一琢磨,他便想到孔融。来许昌前,他就知道这座城市除了有个皇帝有个曹操外,还有个天下青年才俊皆以为师的孔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