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被她追了好久,气绝身亡的兔子呈上来了,已经用蜡封住了窍,去了皮毛抹上了蜜,四仰八叉钉在了铁棍上。把铁棍抬上烤架,她极有耐心地慢慢转动,让兔肉受热均匀。烤制的时间有点长,起码花了半个时辰。等烤完之后拿刀卸下一条腿,兴冲冲捧到东院,可还未进门,内侍就迎上来,压着声道:“娘子,郎君已经睡下了。”
居上很不解,“这么早就睡了?”细想想,不大对劲,“他可是身上不舒服?传侍医来看过吗?”
内侍道:“殿下不曾说不适,只说累了,小睡片刻,娘子看,可要小人上去通传?”
居上说不必了,料想他大约是受了寒,病倒了。如今天气虽还炎热,但架不住湿衣裳裹在身上风干。饶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这样狠造。
没有办法,她只好举着兔腿又回来了。
心里愧疚,吃兔子也食不知味,晚间定定坐在二楼的窗口观望,将到戌正前后,才见对面终于亮起了灯。
竹帘后有人走过,垂委的寝衣飘摇,看上去有种弱柳扶风的味道。
她忙扒着窗口问:“郎君,你怎么了?可是病了?”
对面的人顿住步子,打起了竹帘,淡淡朝她看了一眼,“我没病。”
她不信,“那你怎么一脸菜色?”
他冷哼了一声,“因为有人将送出去的东西又收回,自己吃光了。”
第34章坏了品相。
居上懵了下,才发现他说的是兔子。
她只好费劲地辩解:“先前说送你,郎君好像很不屑的模样,我以为你不要,所以又拿回来了。后来在园子里架棚烤了,还撕下一条兔腿给你送过去呢,可那时候你又睡下了……”
“睡下了,你就把兔腿带回去了?”他平静地问,“现在那条腿在哪里?”
居上讪笑了下,没好意思说,那兔腿已经进了自己肚子里。既然又欠下了债,想办法偿还就是了,遂诚恳地说:“烤制的东西,要趁热吃才好吃,郎君现在起身,兔肉早放凉了,凉了口味就欠佳了,不过不要紧,等明日我让人重新买个活的回来,现杀了烤给郎君吃。”
窗口的烛火照着她的脸,好像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
凌溯看了她一眼,没有心情与她争辩兔子的事,到现在脑子还昏沉沉的,身上也有些发热。
抬手摸了摸额头,同样滚烫的掌心,分辨不清前额的温度,他慢慢转开了身,“早些睡吧。”打算去桌旁倒水。
居上还有些不放心,又唤了声郎君,“要是不舒服,一定传侍医看看。”
他并不愿意承认自己病了,毕竟往年水里来火里去,大冬天穿着铠甲冰雪满身,也不曾让他倒下。这回不过下了一次水潭,就弄成这副模样,除了多给她一个嘲笑自己的机会,还有什么!
摆摆手,他示意不必多言。
可她探出了半截身子,“要不然我过去照顾你?”
他没应她,冷着脸将竹帘放了下来,害怕自己没有病死,反被她气死了。
真是命里的克星!这段时间公务上很忙,回来还要应付她,虽然日子多了几分乐趣,但有时也能让人七窍生烟。
以前在军中,定准了一个方向,只要拿命去搏就是了,如今大历定鼎天下,暗涌从明刀明枪转到了台面底下,战略的筹谋,变成了与人结交办事的各种章法,须得把臂周旋,长袖善舞。当然这些对他来说并不难,但不知为什么,面对她的时候,很多管用的路数都变得施展无门,好像除了置气,没有别的办法。
长叹,人在竹帘后站定,还能看见对面的情景,她扒在窗台上,似乎有那么一瞬的怅然,但很快便起身走开了,扬声唤听雨,“灭了香,我要睡了。”
吃就畅快地吃,睡便踏实地睡,像她这样活着才自在。不过若是没有遇见他,她可能会更加如鱼得水,但有什么办法,缘分如此,认命吧!
转身回榻上,今晚的公文是批不成了,浑浑噩噩睡到子时,热度好像退了一些。后半夜慢慢趋于正常,第二日起来风过无痕,梳洗停当换上公服,出门的时候朝西望了眼,西院门前侍立的女史人虽站着,头却低垂,眼睛怕是也闭着。廊上悬挂的灯笼早已经灭了,朦胧的天光映照紧闭的门扉……本以为她会感到愧疚,今早起码送他一程,结果没有。
谈不上失望不失望,他调开视线,卷着袖上皂纱大步出了门庭。长史已经带人在台阶前等候,见他来了,呵腰呈上了马鞭。
他接过来,按着马鞍翻身上马,放眼见重重坊门在浩荡的晨钟震荡下缓慢开启,一夜清冷的干道,转瞬就四通八达。
抖一抖缰绳,他驱马前行,一早等着坊院开启的,大部分是赶早的生意人,剩下小一半是上朝上值的官员,和早起做工的百姓。
骑在高头大马上,很容易遇见同僚,迎面来了御史,再走一程又遇上太常卿,大家热闹地打个招呼,太子殿下不管走到哪里都受礼遇。
不过今日赶巧,在安业坊口的朱雀大街上遇见了尚书右仆射,未来的岳丈大人远远就朝他叉起了手。
凌溯勒马放缓速度,拱手回了一礼,“上辅。”
岳丈和郎子确定关系好久了,但一般都是朝堂上相见,没怎么私下交谈过。今日路上遇见,辛道昭自然要打听一下女儿的境况,客气道:“家下女郎莽撞得很,不知是否适应宫中的规矩?”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