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衣绿裙变成了红色小袄,撒花绫裤,原本的总角被打散了,头发垂落下来,已经在九娘那灵巧的手下变成两根冲天小辫,乍一眼看去,萧成仿佛就像是年画上的白胖童子,如果他脸上的笑容不是那样僵硬的话。
而送到他眼前的那些菜肴,不但看上去精致漂亮,而且吃起来也确实美味,虽说他竭力告诉自己,要有礼貌,要有教养,可还是不知不觉吃撑了,最终所有盘盘碗碗都撤下去之后,他忍不住打了个饱嗝,随即就发窘到脸色通红。
“这孩子,着实吃过很多苦。”太夫人本来就是想心软就心软,想心硬就心硬的人,更何况眼前这还是长孙照顾过的孩子,太夫人自然很愿意把人收留下来。因此,等到玉棠和玉兰双双给在场众人送上茶来,她就温和地说道,“萧成,你以后就住在这儿,如何?”
见小家伙两眼圆瞪,分明很意外,张寿就笑着说道:“这儿是赵国公府朱家,你在这儿可以继续读书认字,学习武艺,然后安安稳稳等着你朱大哥回来。当然,一旦有你朱大哥的消息,大家也都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赵国公府?年纪太小,萧成根本不能理解这四个字的含义。可之前看上去和气而面善的张寿告诉他,这里就是朱大哥的家,他却能够理解。虽说很感激别人因为朱大哥而愿意收留自己,可想到自己那个好不容易恢复旧观的家,他却不舍得就这么离开。
他最终黯然摇了摇头:“朱大哥临走时,让我在家里乖乖等他回来。到时候,他会送我一匹适合我骑的马,送我一条雪白无暇的羊毛毯子,但条件是我能把太祖皇帝亲自编撰的《唐诗三百首》都背下来。可我这些天都荒废了,我要回去好好背书!”
“而且,家里还有朱大哥留给我防身的一把剑呢!”
对于他这番话,太夫人和九娘感慨的是他小小年纪却知道信义,朱莹感伤的是大哥至今下落全无,张寿则是腹诽太祖皇帝连唐诗三百首都不放过,而直到吃饭的时候才被拎来的朱二……
吃这顿晚饭时,他才刚明白大哥曾经瞒着家里人去向前兵部侍郎刘志沅拜师求学,只觉得人生实在是灰暗。大哥已经是那样优秀的人了,为什么还要那样不遗余力的提升自己,还给不给他这种庸才活路了?家里有这样一个大哥,他怎么会压力不大?
朱二的自怨自艾,并不像他认为的那样,无人察觉——当然,永远乐天派的朱莹,那是绝对不可能发现的。太夫人和九娘隐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既有些踌躇如何安置萧成这个孩子,又有些烦恼如何让朱二这个如今家中仅剩的男丁振作。
而这时候,张寿却慢悠悠地开口说道:“太夫人,九姨,让萧成住在他自己家里,安安稳稳等待大公子归来,我看这更适合他。隔壁的屋子我正好买了下来,虽说一个铁匠,两个木匠,做起事来未免会有些吵,但我还把家里杨好和乔当也派了过去,萧成也能有个伴。”
他说着就冲那又惊又喜的小家伙微微颔首道:“横竖我也要回国子监,一会儿就送你回去。”见萧成连连点头,他却突然侧头看向了朱二。
“还要麻烦二公子和我同行,陆三郎之前琢磨出一个奖学金的点子,你也帮他一块参详一下。”见朱二先是愕然,随即就露出了犹疑的表情,他便咳嗽一声说,“这是正事,做得好,能惠及国子监中人,于你的名声也有利。反正如果晚了,有萧家寄宿,误不了你明天的课。”
朱二如今最头疼的就是自己那洗脱不了的名声,再加上今夜经受的打击太大,他不大想面对祖母和继母,当然更不想面对简单粗暴直接的妹妹。于是,他就当机立断地说:“好!”
祖母和继母因为张寿的话轻易就答应了自己外出过夜,朱二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不免有些委屈,只觉得自己是家里不需要的人。跟着张寿出门上了马车之后,他依旧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无精打采不想说话。
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明显把自己的大哥当成神明一般崇拜的孩子。
随着马车的颠簸,紧张担心了一整天的萧成渐渐睡熟了,口中还不时喃喃自语,叫着朱大哥,朱二越发心浮气躁。可是,就在他被马车颠得有些头疼的时候,一旁却突然传来了张寿的声音:“你听陆三郎说过,皇上要为永平公主和德阳公主亲自选婿的事情了吗?”
什么,皇帝在亲自选驸马?
朱二又不是张琛和张武张陆这样在半山堂还要承担管理责任的人,下午又是选修课,他那鼓瑟的课又是除了他就只有两个人选,当然是上完课就回了家,所以张寿透露的这个消息,他竟是第一次听说!措手不及的他本能地迸出了五个字:“关我什么事?”
张寿意味深长地笑道:“看来你不想尚主,那我就放心了。”
朱二本来就已经脸色略僵硬,等听到张寿竟然这么说,他不禁愣神了片刻,随即才有些恼羞成怒地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放心?你觉得我配不上公主吗?”
“不是你配得上配不上的问题,是因为想尚主的人太多。”
张寿呵呵一笑,继而就若无其事地说:“比方说,半山堂中那么多人,至少有几十个想要尚主。毕竟,既然在半山堂,你那些同学的读书的天赋以及勤学肯定要逊色一些,既然如此,尚主是一条很好的出路,将来和公主一起开府别居,能出外为官,有何不好?”
朱二本能地绞尽脑汁反驳:“他们就没想过,尚主之后,夫纲不振,说不定和女人多说两句话,那女人就被斩了手?”
“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传奇话本看多了吧?”张寿不禁哂然,“本朝公主虽说有厉害的悍妇,但总体来说,顶多有不许驸马纳妾的,却没听说过因为悍妒而随便打杀人的,皇家家教一直以来都不错。更何况,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和夫纲不振还不是差不多?”
朱二顿时哑然,但隐隐更有一种愠怒,只觉得张寿仿佛在说自己。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张寿接下来就淡然自若地说:“张琛从前追求过莹莹,如今发现木已成舟,他希望渺茫,那天还在我面前大放厥词,说是让我赔他美人,然后叫嚣说他要娶永平公主!”
见朱二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张寿就耸耸肩道:“当然,我问他,他会写八股文吗?”
朱二顿时哈哈大笑,只觉得大为痛快解气:“就是,永平公主那样眼高于顶的冰美人,会看得上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