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名叫开城。”
老贼头扫一眼天上,负手身后任寒风蹂躏刺一般的头发,淡淡说道:
“三百年前,安西王阿难答,改尊回回教,正是从此处起兵争夺帝位。哪知忽然一夜之间,地龙翻身,王府被底朝天的翻转过来,化作平地,上下周边五千人,同时葬身地底,再没有一点生灵痕迹。”
转过胡须倔强的黑瘦老脸,“嘿嘿”低笑:
“莫要怕,我们脚下走过的所有地方,都有人埋骨,都有撒过滚烫鲜血,人死如灯灭,啥求都留不下,老百姓照样要在土地上刨食,只要能活下去,哪里顾得上许多。”
老张头的声音渐渐高昂:
“元史记载,成吉思汗八月死于六盘山下凉殿峡,葬在一处叫做起辇谷的地方,边有白湖,没有树木,不起土堆,驱使万马踏平隐藏痕迹,斩白驼之子于母驼当面,扫荡周边三百里,不留一人一畜,然后这些军队自尽当场,最后只留一只永不会忘记此地的识途母驼,被外围不知详情的军队带回蒙古大汉金帐驻地。”
郑拙不知真假,只觉一张张画面在脑海中不断浮现,荡气回肠,惊问道:“成吉思汗怎么死在这里?不在蒙古吗?”
老贼头哈哈大笑,因这小娃的天真无知倍感自己腹有学问、胸含珠玑而自鸣得意。
“郑兄弟啊,蒙元国土无边,铁木真可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英雄好汉,他马鞭指向哪里,哪里就是他的牧场。直娘贼的,哪里是我等流贼敢比,跑到哪里,后面都跟着一帮吊靴鬼嚎丧。”
这个不好附和,但也无可辩驳,郑拙心里赞叹,成吉思汗那等人物,该是想到这里来,就到这里来了。
老贼头见郑拙定睛瞅着六盘山,不言不语,也不管他,自顾自说下去:
“蒙元大城如林,却于此设第一军事重地,即使后来子孙安西王不肖,冬、春都在京兆府长安享受,但每年八月前后,则必在这开城王府,数百年未曾变过。”
“我们站着的地方,蒙元数代皇帝高官每逢八月必来此处,忽必烈、蒙哥、南平王、总帅、大将,还有蒙元国师喇嘛活佛上师八思巴,神仙般道门全真上师孙德或,皆来过此处大作法事。”
老贼头阴惨惨问:“你想到,是为甚么吗?”
郑拙心神巨震,看向老贼头,张口欲出,又终于忍住。
坡下传来罗玉环叫他们吃东西的声音,老张头再不多说,当先下坡,大声吼起梆子腔:“九人九马九杆枪,立逼得霸王乌江丧”
四野立时音浪滚滚,激昂悲怆萧索寂寞。
罗玉环头顶皮毛暖帽,解开裹头之后,颇长的护耳支在空中,兔子一般俏皮明艳,一身灰白棉袄棉裤,外套羊毛坎肩,被坡底小风拂起水波样起伏,绵密柔顺,高筒皮靴用麻绳密密扎起,更显轻巧伶俐,和土地差不多的颜色,只露出额头的黑发、含水一般的眼睛和苍白的小脸。
郑拙这才发现,今日老张头诸人和平日打扮不同,俱都精悍装束,迥然有异与往日羊倌儿的松垮大皮袍衣裳,脏不兮兮一身怪味。
接过罗玉环递过来热乎乎的锅盔砖茶,看着装茶的土瓷杯,郑拙惊讶了:“咦,你们这带的齐全啊。”
出来放个羊,不但带锅,还带茶杯,老贼头是个会享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