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杭州郊区的曙光袜子厂昏黄的办公室里,杨雪弯着腰,在陈江河的办公桌上翻看着各种各样的书,那双纤细的手放下这本,又拿起另外一本。“这些书是装门面的吧!你连哲学、心理学也看?”陈江河一脸无辜状,摊开双手说:“美女,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要给我留点面子啊!”陈江河掉头面对坐在木沙发上的山下,严肃地说:“你们的机器存在问题,如果再出故障,山下先生,我们必须退货,你们还要承担我们的经济损失。”
山下满脸疑惑,连连摇头用日语嘟囔着。杨雪像看戏一般冷笑着翻译:“他说这种机器坏的几率是万分之一,可运到你们这里,所有的部件轮番坏了一遍。”
“难道山下先生还怀疑我们?您看看……”陈江河拉着山下胳膊,无辜地指向四周闲散的工人说,“工人都干不了活了,产品也生产不出来了,最该着急的是我们!”
山下看了一眼窗外悠闲嬉戏的工人,摇着头长长地叹息着走进车间。陈江河刚想跟随,山下转头警惕地瞪着他。陈江河赔笑着说:“明白,我的明白!”陈江河做了请的姿势,暗中朝杨雪使了个眼神。
杨雪嘟囔:“简直就是笑话!”
车间大门一关,陈江河像变了个人似的转身狂奔到伏击处,有工人默契地递上望远镜,后墙几个工人已经搭好云梯。陈江河攀缘到屋顶,小蒋早已趴在上面。陈江河轻声问:“你们技术科的人都就位了?”
“放心吧,厂长!埋伏的都准备好了。”
山下自言自语地拆卸着机器,杨雪背着手,余光瞥着房梁。陈江河举着望远镜,山下拆卸的动作瞬间被悄然放大,尽收眼底。车间角落毡布下,也露出了望远镜,从另一个角度观察着山下。
“三纱道换钢扣,挪走断针保护器,换辅色。拆双速马达,纬度密度……”
陈江河下着口令,身后坐着一位技术员,嘴里咬着笔,快速在图纸上标注着,轻声问:“多少?”
杨雪用日语不时询问着什么,又用中文感慨道:“双速马达这么难拆啊,纬度密度数3、5、11……”
山下隐约听到什么,抬起头神色诧异,警惕地扫视四周后,循着声音往车间角落走去,离潜伏的技术人员越来越近。
陈江河趴在顶棚,紧张地屏住呼吸,小蒋也一动不敢动。
“啊!”
山下猛回过头。“老鼠,大老鼠。”杨雪指着顶棚用日语说。
陈江河纳闷:“她说什么?”
小蒋转头朝陈江河说:“厂长,老鼠。说屋顶爬着大老鼠。”
山下回到机器旁,猫腰调试。身体却挡住了角落里技术员的视线。
“那马达怎么组装,你看清了吗?”
“厂长,看不见了。”伏在顶棚的小蒋紧张地轻声说。
陈江河抢过望远镜:“关键时候掉链子,不是让你两边都安排人吗?”
陈江河爬到房檐上,朝下面轻声叫道:“老严,看你的了!”
老严早有准备,朝陈江河会意地点点头,抱着保温瓶走向车间大门。
车间大门被拍响,山下无奈地上前开门,吼叫。老严挤出笑脸,从保温瓶中拿出冰棍:“山下先生,米西米西,冰棍的有,降降温,休息休息!”
杨雪背着手仰望屋顶,陈江河干脆将瓦揭开,探进头指着桌上的镜子比画。杨雪挪动镜子挑好角度,转头看陈江河时,身后转来了“咣当”的关门声,山下已经愤怒地走过来,刹那间杨雪缩回手,陈江河也将瓦片轻轻放回。
山下放心地回去修理了。车间角落毡布下的望远镜对准了镜子,山下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厂长办公室里,收音机响着革命京剧《红灯记》,陈江河心静如水,隐藏着小小的得意劲,他想,如果是战争年代,我不就是李玉和、李向阳了吗?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真诚地感谢杨雪说:“这些都是我们自己生产的男袜女袜儿童袜,礼轻情意重,不成敬意。”
“你骂谁呢,我还没结婚!”杨雪抱着胳膊,异样的眼神看着面前那堆袜子。
“先存着啊!杨雪同志,这次要不是你积极配合,我们也拿不下鬼子。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
“陈江河,别说得跟打仗一样,别以为我是被你策反的军统女特务,行吗?你们这是在偷技术。”杨雪哭笑不得,一眼就揭穿了陈江河的鬼心眼。
陈江河收起笑,拿过合同:“还真不是,你看合同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一旦机器交付使用,不设任何技术壁垒。可我们刚用了一个月,就发现咨询费远远高于我们买机器的钱,这不是欺骗吗?我们是土,是乡下人,是没见过世面,可也不能这么坑我们啊!”
“就算你们摸清了技术环节也没用,陈江河,你怎么那么幼稚啊!零部件你们谁搞得懂?再说马达和电脑模板都不是国产的,到最后还是要找他们。”杨雪用异样的表情看着陈江河。
“我还就不信这个邪!杨雪你来,我带你看看我们的秘密武器。”陈江河推门出去,杨雪疑惑地看着他背影。
推开门,小蒋正带着几个人在紧张地研究焊接模板,墙壁上贴满图纸。一台刚组装好的电脑提花机启动运行了。小蒋兴奋地说:“厂长,我说怎么启动不了呢,原来我们比山下少了两个拆装程序!”
杨雪吃惊地看着,陈江河转身微微一笑:“我们也有自己的大学生技术员,这一个月我们一刻也没闲着,足足跑了五个省十一个市,终于研制出了双速马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