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激荡,如潮水奔腾,半日才张了张干涸的口,小声道:“娘亲她与阿修罗王……他们……”
岳珂似乎能明白我所担忧的一般,伸手紧握了我的手,我这才感觉自己紧握了双拳,居然紧张得全身都僵硬了。他徐徐将我一根根手指抚平,紧握在自己手中,似给我也给他自己一点力量,道:“青儿,你不必紧张。你的娘亲与爹爹乃是最为恩爱的夫妻。阿修罗王乃是一条光明磊落的汉子,行事坦荡无拘,待你娘亲又极好。他们相识了四万年上方才成亲,五万年上才有了你。当年你降生之时,整个修罗城狂欢三日三夜,他抱着你立定在修罗城头,高兴的差点从城头上摔下来,大醉了两日。”
我的目光不能穿透岁月,不能够回到一万四百年前,见证我出生的那一刻修罗城的彻夜狂欢,但我仿佛能够想起他笑着的样子,炯炯双目发光,亮洁牙齿全露了出来,瞧着我的目光总是欣喜不已……眼泪一点点滑落下来。长久的揣测与担忧终于放下,我想起初见他的时候,那昂藏的九尺汉子一点点蹲下身来,惊喜交集的样子,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这刻明白其中的辛酸悲喜。
无论之前之后有多少的冷眼辛酸,无论与曾经以为自己是多么的孤单自怜,那些隐藏的怨恚愤慨不平,这一切终究被抹平。我终于能够释怀——我的出生,也是父母双亲笑颜相对,衷心期待,一城万众狂欢相迎,方才降生。比之丹朱降生,百鸟朝贺,丹穴山绮景难描,一点也不逊色。
我扑上前去,紧搂着眼前的男子,不管他锦衫多洁净,不管他玉容多挺秀,只管放声大哭,眼泪如滔滔江水奔涌,万年愤懑一朝奔泄,霎时难以收敛。
待我将他胸前衣襟洒满泪啼,嗓子哭得哑了,他终于扶我起来,拿帕子将我面上眼泪拭干净。缓缓道:“只是你还未降生的那几万年里,天界与修罗族混战不休。我的父王继位天帝,封了战神之女为天后。有好多次,我也极想冲上九重天,问一问父王母妃的下落,终因在下界被几拨天兵天将追杀而作罢。后来心灰意冷,只追随于你娘亲身边,当她是我的亲人。只是她初时与修罗王成亲,并不曾告之你外祖母,怕你外祖母不肯答应。只等你降生之后,先行派了两名修罗族的姑娘前往丹穴山报喜,那知你祖母一气之下便送了命。彼时天界又与修罗族打了起来,又是生死决胜之际,阿修罗王不得已,留了你母女二人在修罗城,前往天河决战。”
爹娘这一分别,却即是永别。
后来之事,我已大略晓得,但还是极想知道,虽目中含泪,还是一径催促他讲下去。
岳珂顿了顿,道:“我当年护着你娘亲与你前往丹穴山奔丧,还未到达便被赤焰族长拦在半道上。她身穿孝衣,直指你娘亲不孝。你娘亲抱着你跪倒在山脚之下……就在她们姐妹争执之际,天上降下法旨,你娘亲被罚受九九八十一道洪天玄雷,却原来是赤焰族长深恨她害死了娘亲,亲去天界求得刑罚。”
我全身禁不住发抖,上万年来我将姨母奉作亲娘,却原来我娘亲的死与她有着莫大干系。但姨父又死于爹爹之手,这其中恩怨难解,我又能如何?
他将我紧搂在怀中,语声低沉,似在追忆那一幕:“小青鸾儿,那时候你生下来不过才五日,还是嗷嗷待哺的幼鸟,赤焰与你娘说,若她能挨下来这九九八十一道洪天玄雷,就准她上丹穴山见你外祖母最后一面。你娘亲只得将你交付在她手上,天地风云,雷电劈空,你娘就算修为已有七万年,也抵不过这洪天玄雷,到得七十六道雷之时,她已奄奄一息,我扑上去替她挡了一记,但我修为尚浅,这一击之下便将三魂七魄击出了体外。”
我紧抱着他,仿若他是海啸之中最后一根浮木,是深山积雪里最后一簇篝火,再不能弃。脑中狂雷怒涛,一波波震得我头晕目眩,手足俱软。他将下巴搁在我颈上,我只感觉那里渐有湿热氤氲,有滚烫泪滴沾湿了纱衫,他哽咽道:“我三魂七魄盘桓不肯离去,瞧见到得八十道洪雷之时,二公主她……她气息已绝,最后一道玄天洪雷顿时将她魂魄击得灰飞烟灭……”
“赤焰族长见得你娘亲已消失在这四海八荒,抱着你带着随从离去。待得修罗王赶来之时,那里只余我的龙身与散碎的魂魄,他目中似要滴下血来,尽见赤色。我见得他最终赶了回来,终于魂魄飘散,陷入长久的黑暗之中去了。”
我摇摇欲坠,往事回溯,空留余恨。爹爹从烽火连天之中转身,却仍不能挽留住娘亲性命可以想见那场大战有多凄惨。仙界一直流传阿修罗王燮焚凶残成魔,却无人能知,娘亲魂飞魄散之时,他心中怕是已如地狱,燃烧着红莲业火,干戈如何能息?
我曾听闻天界与修罗部众的最后那一场战争,最终两败俱伤。十万修罗铁骑只余了四万,天界亦死伤无数战将,其中包括鸟族的战将姨父凤澹,还有天界唯一的战神,也就是现今的天后之父,也死于那一场战争。
良久,岳珂方道:“我再醒来之时,魂魄已在龙三太子身上。韶光易过,已是三千五百多年过去了。但这么多年之后,我再不曾听闻过母妃的传闻。仿佛母妃已是九重天上最隐秘的一段过去,无人谈起。”
我从他怀中撑起身来,心中伤怀未歇,但还是忍不住问道:“难道昨晚你在天帝御花园听到的声音正是天妃娘娘的声音?”
他目中痛色一闪而过,似又回到昨晚癫狂之境,狠狠道:“也不知为何,我只听得到娘亲的声音,但寻来寻去,却寻不到她在哪……”
我朝后退了一步,虽然经过今日他将旧事解说,去了我心中一块心病,但瞧着他这般骇人模样,确也觉得可怕。
他咬了咬牙,终于想起我来:“……你个狠心的丫头,昨晚若不是你将我打晕……”
我抹着面上乱七八糟流出来的眼泪,也不知是为自己伤怀还是为他伤怀。只觉前事不咎后事不提,但他辗转到得如今,换了身份面貌,却依然未曾寻到自己母妃,当中辛酸苦楚,又岂能为外人道哉?
我摆了摆手,将满手的眼泪都擦在衣裙之上,红了眼眶向外指道:“这是什么地方?你疯了吗?”又觉我这般怕他,实属可笑。他若要对我动手,早几百年前就动了手,何用我将他一顿暴打,还揭下龙鳞来?
见他作势要打我,也不向后退去,向前两步直直撞进他怀中,紧搂着他的腰耍无赖道:“打啊。你打吧。反正你还曾叫过我娘亲为姐姐,论起来我还可以叫你一声小舅舅,只要你能下得去手。”
他转过头去在面上拭了两拭,转回头来捏了我的鼻子一下,强笑道:“我不是还叫过你姐姐么?这该怎么算?”
我倒不曾想到这一点。只呆呆瞧着他。他将我搂进怀中,淡淡道:“天帝的长子早已魂魄四散,现下在你身边的乃是东海龙王的三太子,这声小舅舅可当不起。”
细寻前迹
夜半时分,岳珂与我并肩坐在天帝的御花园里,头顶是一棵芭蕉树,我低低道:“可惜无雨,雨打芭蕉也有些趣致。”不过是在安慰自己。虽然他向我一再保证那凄切的声音乃是昆仑天妃,但我疑是他思母所致产生的幻觉,心中瑟瑟,偷偷揪着他的衣角不放。
今日太子殿下设宴招待四方龙子龙女,宴至半酣他去偷溜出来寻我,将我心头疑惑尽解,委实算得上一件在好的事体。只是他既然已经听到了亲娘的呼唤,自然不肯放弃,于是与我约定夜半前来夜探御花园,寻出真相。
许是今日他与我一番畅诉,已将别情抒怀,倒不似昨晚在园中那般激动。只是长眉紧拧,不巧侧头之时,发现了我的小心翼翼,于是将我冰凉的手拖了过来,搓了几搓。手中冷汗涔涔,他也不嫌弃,只拿绢帕擦了。
我心中害怕,胡思乱想,倒真教我想起另一件事情来,问道:“我在昆仑镜之中瞧着你一人涉水而去,进了一间小石屋……”
他摸了摸我的头顶发丝,道:“你是不是瞧见棺中沉睡着一名年轻男子?”
我点点头,一时之间倒忘记了惶恐之心,道:“那年轻男子是——”
“那便是你的小舅舅。”他在我手心轻拍了一下,戏道:“我后来渐渐醒来,才知已身三魂各有去处。一魂被招了至龙三太子肉身,一魂因破损太过,在昆仑镜里修补,另一魂大概当日事出紧急,定然是被阿修罗王用了仙法镇在了原身之上。”
我想起他那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自己在昆仑神镜之中遇到的便是那风流潇洒的一魂,奇道:“我怎么瞧着你有时性格不同,一时冷来一时热。”拿手指捅了捅他坚实的胸膛,道:“这会身体里是哪一个魂?”
他唇角抿成一线,隐有一丝笑意,道:“起先这身体里招来的一魂正是你初次相见之魂,喜笑随心。只是后来另一魂魄在昆仑镜中修补大成,便循迹而来,占了这肉身。但也不知是父王的招魂大法不太得当,还是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