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晓鸥站在雪亮的日光灯下,被爸妈两双关切的眼睛齐刷刷地注视着,一身褴褛简直无地遁形,忽然间悲从中来,“哇”的一声哭了,边哭边嚷嚷:“我的店被人砸了,全砸光了你知道吗?我在外面有多难你一点儿不知道,就知道天天啰里吧唆恶心我。我今天要是让人砍死了你是不是特高兴?这么不待见我干吗当初不把我扔厕所里冲下水道去?”
见她哭,赵亚敏原本挺心疼的,听到最后两句给气得够呛,对老伴说:“你听听你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她不气死我她就不甘心!”
季兆林赶紧把她推进卧室:“你先歇会儿,我来我来。”
季家父女俩面对面的时候,还能各自心平气和地正常沟通。听季晓鸥抽抽噎噎讲完事件的经过,季兆林没多说话,只跟季晓鸥说:“事情已经这样,咱就认了倒霉吧。不想开店了你就换专业考个研究生去,要还想开店,钱不够爸妈给你添上。不过晓鸥,你的脾气得改改了,在外边不比家里,退一步海阔天空,做事儿得给自己留点儿后路。”
季晓鸥不服气:“我做得光明正大,是正常的商业竞争,有什么错?他们凭什么砸我的店?警察不管我就向法院起诉,我不能白让他们砸了。你们总这样,从小不管在外面遇到什么事,回家来一点儿安慰都没有,就只会让我先检讨自己。”
季兆林只好摸摸她的头发:“先睡吧,以后再说。”
夜里季晓鸥睡得很不踏实。头上有伤,只能用一种睡姿平躺着,一闭上眼睛,就看见一把雪亮的西瓜刀对着她当头砍下来,好容易有了点儿睡意,却不时被头皮处尖利的疼痛从睡眠中硬生生拔出来。直到后半夜,总算迷糊过去,冷不防被一阵砰砰的振动声惊醒。
季晓鸥一身冷汗睁开眼睛,勉强从熟睡状态切换到半梦半醒,找了半天声源,才发现是床头柜上设置成振动状态的手机。她摸过来凑在耳边,含含糊糊“喂”了一声。
耳边传来一个舌头发硬的声音:“你……你……还在生气呢?”
季晓鸥一下醒透了,将手机举到眼前一看,屏幕上是严谨的名字,最上方的时间则显示着02:32。她当即想起自己破衣烂衫出现在他前女友面前的那一幕,不由怒火攻心:“你有病啊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生气?我生什么气?你那些破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严谨显然喝高了,大着舌头,说话都不利索了:“季……季……季晓鸥,我……我跟你……跟你说啊……”
因为被活生生打扰了睡眠,季晓鸥气得要死,用词就相当不客气:“你喝多了找我醒酒是吧?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男的借酒撒疯?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睡觉时被人骚扰?严谨我告诉你,你都快把我最讨厌的东西占全了。我讨厌你知道不知道?”
严谨半天没有说话,良久才说:“季晓鸥,我好歹也追了你这么久,就是块石头它……它也该焐热了,你就没一点儿感觉?”隔着电话,严谨的声音时而清楚时而模糊,好像带上了一点儿隐约的苦涩。
季晓鸥身体里不知什么地方似有一根细弱的琴弦嗡地颤动一下,她愣了片刻,突然又烦躁起来:“半夜两点我不会回复这么扯淡的问题,你洗洗睡吧,我关机了。”
她摁了挂机键,关机,头埋在膝盖里,以一种极不舒服的姿势坐了好久,忽然重重叹口气,直挺挺地倒在床上,拉过毛巾被盖住了头脸。
因为“似水流年”暂时歇业,季晓鸥没地儿可去,难得清闲下来。第二天蒙头睡到上午十点,吃过午饭,又躺回床上继续眯着,直到一个电话把她唤醒。
电话是派出所打来的,说案情有了进展,让她尽快来所里一趟。
季晓鸥跳下床麻利地洗脸梳头,又找出一条丝巾当做发带绑在头顶,遮住伤口处的纱布,然后打了一辆出租车赶过去。等司机找钱打票的工夫,她留意到派出所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奥迪,因为没有车牌,季晓鸥下意识多看了几眼。那辆奥迪车的前后车窗都贴着遮阳膜,里面什么也看不到。
等她推开车门下车,奥迪的后门也打开了,一个三十多岁胖胖的男人朝她走了过来。
“你是季晓鸥?”那男人问。
他穿一件体制内男性穿着频率最高的细条纹方领T恤,脸形、眼睛、鼻子和嘴巴都像是圆规画出来的,好似年画里抱着鲤鱼的大阿福,季晓鸥确认自己不认识这个人,便问:“不好意思,请问您哪位?”
那人笑笑:“我是严谨的哥们儿,在这儿等你半天了。”
季晓鸥“噢”一声,这人的声音太特别了,清晰悦耳,磁性十足,简直像《新闻联播》里的张宏民。她笑起来:“我知道了,你是‘新光天地’。”
那人点点头,拉开车门对她说:“这里说话不方便,先上车。”
季晓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虽满腹疑虑,但因在派出所门口,有恃无恐,便探头进去。没想到后座上已经坐了一人,正是严谨。
季晓鸥转身就要退出去,严谨已经探身过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臂。
“季晓鸥,你别犯浑,再生气也留以后再说,老老实实坐进来,有正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