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荭姐,你找我?”
纪荭召见,事可大可小,曲琮和元黛打了个招呼,直接从家里去了格兰德办公室,秘书依旧热情,给她倒杯鲜奶咖啡,曲琮细查纪荭的表情,看不出什么信息,想想也是,跑了个喻星远纪荭没必要慌张,更有可能她没打算今天就摊牌,只是叫曲琮来服侍她一会儿,顺便探探口风。
“是啊,元黛又出差去了,现在她越来越不牢靠,”纪荭有些漫不经心地抱怨,“你来做一下进度汇报吧,还有点东西是元黛叫我在美国买的,你带回去给她。”
就知道是来听进度的,曲琮心里有数,格兰德手里的案子太多了,收购这种事一般不喜欢在法务环节耽搁太久,追求迅速响应,每个项目组都在催,而纪荭则要把总体进度把握在手心。这种事一般都是元黛来做,也是大律师工作的主要内容,规划统筹,催员工干活,终审把关,如果出了疏漏也由他们背锅。
以曲琮的职位,按常理她不可能知道同事的进度,但机会就是这样突然且不讲道理,如果她能答得上来,那就说明她不但野心勃勃,而且准备得周全,大客户自然会多给机会,尤其纪荭之前可还暗示过由她来取代元黛,有了这样的胡萝卜在前,她要不拼命去做功课才不合理。她回答得很快而且很周全,“目前我们手里一共有两个在推进的A级项目,6个阶段不同的B级项目,在上次汇报之后我们一共生产了9000个左右的计费工时,出了300多份正式文书,律所内部流通的备忘录就不记录在内了……”
计费工时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生产的,每个计费工时律师都要登记自己的工作内容,只有在项目上产出才能算工时,律师一年能产出2000个计费工时就是用命在做了,从华锦的人数计算,9000多个计费工时说明她们组都在严重加班,一天至少工作12小时,曲琮喜欢用数字说话,告诉客户律所的确有在做事,这样也能缓解客户的猜疑态度,有时一些项目的确泥泞难行,前置功课没有做完很难出具意见书,尤其是收购项目,双方素不相识,一份合同可能会带来数以千万计的经济损失,律所要有专业性,能抵抗住业务部门的催促,把该看的都看完再写文书。
纪荭默不作声地听她的汇报,时不时翻翻手里的文件,她点头说,“差不多,肯定有人在催,但没有我的话不要理他们。”
这又牵涉到业务和法务的权力博弈,以纪荭的性格,和法务有关的一切她肯定需求最高话语权,但这种话听听也就算了,外部律师当然尽可能不得罪客户的任何一个高层。曲琮笑着说,“我会转告元律的。”
“你现在越来越老练了。”纪荭点了她一下,显示出自己已看穿曲琮的推托之意,不过没有继续追究,反而带了一丝欣赏,“好事,律师就是要坏,越坏,往上爬的速度越快。”
自从上次从C省出差回来,两人没有再见过面,纪荭平时隔一段时间也会见她一面谈谈天,今天的碰面看来也是这个调调,曲琮知道她已知道喻星远辞职的事,元黛告诉她的,不过纪荭没有提起,而是问着她这个月的工资,“提升之后,你的基本工资是多少?这个月生产这么多计费工时,应该奖金也很多吧。”
“我们所不是这样算的,不过收入是还好。”曲琮说,“够我买几个奢牌包了——但现在又没有去逛街的时间了。”
纪荭被逗笑了,“等你做到我们这个层级就差不多了——不过,你有点让我失望,小曲,我感觉你在失去锐气。”
说实在的,曲琮这一阵子,爱情、工作、家庭就没有没出问题的,这些事并不是有节奏此起彼伏的发生,几乎是同时乱糟糟地响在一起,让她拙于应付,她不禁流露出货真价实的疑惑,“什么?如果我让你有这样的感觉,那一定是我加班加傻了。”
“那你就要多掂量一会儿了——你到底适不适合做这一行,当律师的精力一定要好,现在就累傻了,以后你来亲自带项目的时候压力会更大。”纪荭摇头,点破自己的意思,“我一直在等你主动靠拢,但你追求进步的意思好像慢慢地消磨在工作里了。”
这……曲琮差点就忘了,纪荭栽培她,是想让她取代元黛,她靠买衣服求提升也就是一个来月以前的事——职是升了,可她这是忙得全忘了,纪荭这个挖井人,现在是要来收水费了?
水费倒未必现在要收,但喻星远离职,她自然希望多听几句好话,从曲琮这里索取一些安全感,确保事态仍受控。曲琮把恍然大悟表露得有几分夸张,也的确真诚,她拍拍大腿,“我的,我的。我真忘了,感觉升职以来全在加班——元律有点针对我的味道,脏活累活都给我做,真累得要崩溃了。”
996对律师来说的确是一种福报——忙季的律师有时候一天能生产16、17个计费工时,这也就意味着她们至少要在律所呆18小时以上,朱律师因为离家近跳去天成是很有力的理由,不然他这几个月基本是没法回家了。曲琮如果被针对的话,很可能长期一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这样的工作量当然没功夫想七想八,纪荭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唇角流露一丝笑意,“她自然会这么做——我也不是背后说好姐妹坏话,如果换做你是她,对于可能形成威胁的年轻女孩,你也会这样做。”
曲琮适时地说,“那我也要有机会成为她这样的人。”
她边说边想:纪荭不怕她野心太大,只怕曲琮和喻星远一样,碰一下就跑,曲琮说的是她喜欢听的话,现在想想,她为曲琮规划的路已很清晰,再培养一段时间,用金钱和虚荣喂养,等曲琮的胃口越来越大,欲。望越来越强,良心也被狗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顺势用格乐素把她绑上船,分掉她给元黛的蛋糕。这样看,为了让元黛还有一口剩的吃,纪荭可能会做主把格兰德的总代理给华锦。
果然,这句话让纪荭觉得很中听。在她而言,格乐素应该不是唯一要擦的屁股,她一样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忙着她的各个项目,眼下应该是常规维护
‘曲琮项目’的时间,而喻星远的辞职,让她提高了此次维护的级别。
“别急。”她说,示意曲琮给她加茶,曲琮不期然想起第一次过来这里见纪荭,纪荭殷勤地把茶水倒在她的壶里。“你还要学几年,受点气也没有办法,除非……”
“除非?”
曲琮就像是每一个浑身装满了机关,一门心思往上爬的小律师一样抬起眉毛,她承认,她有点在学成少春。
她的期待是矜持的,但又不那么受控制,从眉头跑出一点儿,滋养着纪荭的权力感,纪荭欲言又止,吊足了曲琮胃口,但曲琮还按捺着不露出猴急的样子——表演只有这样才真实,这里是办公室,不是高中校园,没人会玩‘告诉我吧求求你了’的游戏,虽然本质上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纪总,茶要冷了。”曲琮又给纪荭倒了一点茶,推过去细声说。
纪荭握住茶杯把手,似乎仍在思量,过了一会终于做出决定,她绽放出一点笑容,压低声音诡秘地说,“除非,你有让她不得不对你好的理由。”
她不是已经有了纪荭的支持?(在纪荭认知的版本里是这样的),这难道还不够吗?曲琮还能拿到什么筹码?她说,“我该怎么做,请您给她打个电话?”
“小学生叫家长才这么做,”纪荭嫌弃地说,“元黛对华锦掌控力那么强,我电话打过去,只会让她用更隐蔽的方法整你。”
她下定决心就不再没完没了地吊胃口,从工位上拿过笔记本电脑,恰好就是带去出差那一台,曲琮冷眼旁观——纪荭还在用指纹识别开锁,看起来她确实没意识到电脑曾被人突入,拷走了一些重要资料。
“能让你获得和职位不符合的地位,那就只有知道一些和你的职位不符合的资讯。”纪荭叫曲琮坐到她身边,“这里有一些文档,你可以看十分钟,这十年来,元黛为我做了很多活——但我知道她不是没有私心,我和她都留了一手。”
这些文件有些是邮件留档,有些是合同草稿,还有些是对话记录,看起来好像是从录音中整理出来的样子,曲琮点开好几个习惯性想对比阅读,却发现内容不一,“Dai,这是元律,呃,这个反复出现的Simon是谁?”
“他是在我之前的亚太法律总监,现在在总部任职。”纪荭唇边的微笑变得意味深长,“我并不是刚进格兰德就拥有如今这么高的权限,在最开始,我只能给两个好姐妹公平的机会——但你不觉得诧异吗,华锦的业务明显比天成多,元黛要比简佩能赚钱多了。你觉得这是因为什么?”
答案当然在文档里,她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曲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难道——”
“元黛和Simon关系很不错,为他办了不少脏活,她在我们两个人里左右逢源,现在还和Simon保持紧密的联系,”纪荭说,她喝了一口茶,“这就是我培养你的目的,我要让元黛感到威胁,知道她并非不可取代——也需要一只眼睛为我看着她的动向。她和Simon一起做了很多事,你从文件里可以轻易地看出来,这些事有多么危险。”
曲琮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她才刚刚开始看文档,已经看到了三四处不祥的线索,暗示着跨国洗。钱,贿赂印度甚至是美国本土的官员,元黛似乎对此都知情而且参与操作,而且这全是她和Simon两个人的对话——
“你想要更进一步,我会帮你,而我要你做的事就是为我监视元黛,Simon对我恨之入骨,只要有我在,亚太区就永远不是他的地盘。”纪荭说,她在这杯茶的时间里抛出的猛料一个接着一个,“我怀疑元黛可能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配合Simon把这些事栽赃给我……这样她就能吃下格兰德在国内的全部业务,甚至更进一步,成为亚太区的合作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