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渐离一身白衣白冠,背负筑囊由乐丞引领着走来,到偏殿门前,近侍们仔仔细细地搜遍他的全身,生怕他藏着武器。一名近侍检查他背囊中的筑时,惊异地问:“先生的筑好像重了许多?”高渐离坦然一笑,说:“你当然不会知道。这是本官的秘诀。一般的筑都是空心,而本官的筑心中灌满了铅。这样筑身稳重,击打时发出的声音更加凝重宏亮。”
近侍一听,疑云顿消,敬佩地说:“先生不愧是击筑的高手,连这只筑也与众不同。待会儿小人一定洗耳恭听先生的仙乐。”
“多谢!”高渐离说,“如果陛下听着满意,本官就会长留宫中,到时候还望各位多多照应。”近侍们忙恭敬地答道:“大人真会说话,小人今天也是例行公事。大人宰相肚里能撑船,千万别放在心上。”
过了检查关,高渐离被乐丞引领进殿。到了台阶前,乐丞提醒道:“大人的席位在台阶上,还是小人搀扶您上去吧!”高渐离却推开他,说:“不用,我自己来。”说完,举步迈上台阶,准确无误地走到自己席位前坐下,仿佛他的瞎眼还管用。
始皇看了,有心要试探他一下,便笑道:“高先生真是神人,眼睛瞎了,感觉却非常敏锐。”高渐离听出是始皇的声音,立即面向他起身礼拜。“臣拜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万岁!”始皇又笑道:“高先生免礼。你没有眼睛,还方便击筑作曲吗?是否对朕有所怨恨?尽管说实话,朕不会怪罪一个瞎子的。”高渐离复座,感激不尽地说道:“臣身犯死罪,蒙陛下宽恩,特赦免死才活到今天,感激圣恩还来不及,岂敢怨恨陛下?臣的眼睛虽然瞎了,其它方面反而更加敏锐。臣击筑作曲,用的是手、是心,与眼睛没有多大关系。作曲时有人为臣当眼睛记下来,没有眼睛,少了外界景物的干扰,臣反而心无旁骛,作曲的境界更上一层楼。排练乐队时,是要乐队看臣,而臣只需要耳朵就可以分辩他们弹奏的音阶是否准确,需要用眼睛的是他们。”
始皇听了,心有所动,不忍再提眼睛的事,便轻松地一笑,敬佩地说:“真是隔行如隔山。先生不愧为旷世音乐奇才,听着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朕今天算是对音律又增长了见识。朕不多说了,请先生击筑吧!”
坐在齐皇后身后的华阳公主一直在静静地倾听他们的对话,焦灼不安的眼睛一会儿看着父亲,一会儿看着高渐离。自从与高渐离有了一夜欢愉之后,她就幻想着父亲与所爱男人之间消除了仇恨,她就可以央求父亲把自己嫁给他,使她的美梦变为现实。所以,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倾听着他们的对话,渴望看到他们消除敌意的希望。还好,他们的对话没有什么冲突,她的心里又多了一分希望。
高渐离把他那只灌满铅的筑取出,摆放端正。然后起身,对着筑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才又坐下,手持筑槌,击奏起他的新作——大秦国歌《秦颂》。
这是他和华阳公主经过一夜欢愉后,心情最佳时创作出来的乐曲,基调自然高昂明快。又经过几个月的精心修改,使得乐曲达到了十分完美的地步。
始皇平素并不像皇后那样痴迷于音律。他虽然也略通音律,但那只是与六国掳来的美女寻欢作乐时学来的皮毛,使他心动神摇的是那美女们丰腴、娇嫩的胴体,而不是丝竹之音。但是,今天却不一样,一开始他的全部精神就被高渐离的筑乐吸引了。随着筑音的铿锵高昂,他仿佛看到先辈们开拓疆土,艰苦创业的情景,又仿佛回到他兼并六国,统一天下的战争年代。
为迎合始皇好大喜功的性格特点,高渐离对乐曲的下半部作了较大的修改,以角声为主,用欢快高扬的调子表现始皇统一天下后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的心情。
始皇听到下半部,果然显露出得意的笑容。在他眼前出现了一系列幻觉——咸阳大兴土木,被俘虏来的各国贵族和降卒、反叛地区的黔首、国内犯法的囚徒都被赶来服劳役,成千上万的人穿着褐色的衣服,被秦兵驱赶着来回忙碌。
咸阳城扩大了好几倍。骊山挖通后,咸阳横跨渭水,天下豪富逐居于此,使咸阳更加繁荣、热闹,超过了当年的邯郸和临淄。阿房宫修建好了。里面有仿照六国宫殿而建的宫殿,掳自各国的珍玩宝器和美女被各归其位。如果各国的国王到此,一定会错当为他们的宫殿。可是,这一切都归始皇帝所有了,他们只能去做往昔的美梦了。
北方的匈奴再不敢南下牧马,南方蛮夷全归顺始皇帝,受到中原的教化。
一条条平坦的驰道从咸阳出发,直通帝国的东、南、西、北边境。江海湖泊经过治理,再无水患,干旱时可以灌溉,所有的荒芜之地都变成肥沃的良田。
最令始皇帝兴奋的是,徐福率船队寻仙回来了,船上满载的都是可使人长生不老的“青春之泉”神水。他始皇并不贪心,只用两桶就足够他喝上几千次,几千次变回十八岁的模样,其余的神水分给宫中后妃、子孙后代和臣民,让他们也分享始皇帝带来的幸福……
想到美妙处,始皇忍不住笑出声来。“陛下!”
筑声停了,齐皇后看到他痴笑的怪样子,笑问道:“你在想什么?”
始皇醒悟过来,看着皇后,不好意思地说:“朕在听高先生击筑。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高先生击奏的筑乐不应人间有,简直是仙乐。”
“不是仙乐,应该是魔音。”始皇由衷地赞叹道,“它使朕产生了种种幻觉。”
“是啊,我好像也看到种种印象。”齐皇后表示她的同感。高渐离击奏完,两只瞎眼茫然前望,耳朵却在注意听始皇夫妇的对话。他恭敬地答道:“臣的筑乐不是仙乐,也不是魔音。陛下和皇后天生灵根,才会有种种幻觉。”始皇笑道:“什么叫天生灵根,请先生具体道来。”
“臣这只筑得自北地筑灵山,知音者听起来,能感觉到它低音宽广饱满,高音圆润清脆,再低沉也不至含混不清,再高亢也不会尖锐刺耳。臣击筑行走江湖几十年,还没有出现能与此筑相匹美的筑。它的奇妙之处还不止这些,只要经过为臣击奏,发出的筑音,可使那些生性敏锐的,而有灵根的听筑者跟随筑音进入幻境,听筑者可以看到他们最渴望看到景像。”
始皇觉得好笑。一只筑真有那么大的魔力,高渐离也会吹牛了。可是,想想刚才自己眼前的幻觉,又不能不信。他和齐皇后对视一下,笑道:“高先生的筑有那么神?”齐皇后庄重地答道:“我相信音乐是有生命的。筑也会有灵性吧!”始皇转向高渐离,笑道:“这么说高先生的筑是神筑了,可否让朕看看?”高渐离竖起耳朵,判断着始皇的位置,应声道:“陛下也是知音,看看有何不可。”
始皇以手示意,一名近侍立刻走到高渐离的座前取筑。高渐离却用双手护住,叱喝道:“此乃神筑,凡俗之手不得抚摸。”说着,双手捧筑而立,说,“还是让臣亲自呈给陛下吧!”
近侍为难地看着始皇,始皇只当音乐奇人都有此怪僻,便不以为意,轻笑道:“就让高先生亲自呈上吧!”
近侍遵命,半扶着高渐离,说:“高先生,请吧!”
高渐离离开座席,双脚试探着,艰难地迈上台阶,走到始皇跟前跪下。
始皇见他抱着筑不动,以为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便说道:“高先生,朕在这里,快把筑呈上来。”
高渐离听见声音,判断准始皇的方向。他双手捧筑,口里说道:“请陛下接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