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嘉恒一动不动地当了半天木头人,直到看守警员上前提示注意会见时间,他才抬起死灰般的面孔,不认识沈浩澄似的狠盯了一会儿,哑声询问,“假如……我是说假如,江影在本案中确实犯有过错,达到了……刑事处罚的标准,同时患有癌症,法律上应该怎么处理?”
“重大刑事案件的嫌疑人肯定要限制人身自由,即使患有重大疾病。”沈浩澄认真回答,“但是大概率不会收监,会从人道主义出发,允许她在受监督监管的情况下治疗所患疾病。这些程序,我会帮她走的。我是说,如果江女士在本案中确实犯有过错,触犯了法律,我愿意分文不取,免费当她的辩护律师。”
杨嘉恒的脸上现了一丝裂痕。
“说话算话!”沈浩澄认真强调,“我保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杨嘉恒返回监室去了。
沈浩澄坐在会见室外面的长椅里,看起来有些疲惫,和于军通电话的时候样子都很倦怠。
“什么?”于军讶道,“你说杨嘉恒要求见我们?他愿意说了?”
“嗯!”沈浩澄的眼皮深深垂着,“让专案组安排人提审吧!”
池跃仍旧盯着他看,想从那张身经百战的脸上找出一丝兴奋和如释重负来。
并没有。
两人驱车回返,池跃终于忍不住问,“能不能告诉告诉我你是怎么推断出来的?全凭职业经验吗?”
“江影提示咱们了!”沈浩澄并不打算故弄玄虚,“她说是报应。还说,可能前生前世就犯了罪。就!”
池跃不由吃惊,“你这么敏感?当律师耽误了,应该去做警察。”
沈浩澄没有当真,“干多了都敏感。无他,唯手熟尔。”
池跃见他情绪仍旧有些低沉,略感奇怪地说,“杨嘉恒可能不用死了,是好事儿啊!你怎么一点儿不高兴?”
沈浩澄这才瞄了瞄他,“早料到会搭上江影,真搭上了仍然不是滋味儿。她挺不幸,命运这东西……也不能全然不信。”
池跃不知怎么说了。
职业麻木是职业麻木,医生警察或者律师这种人群,经年累月接触灰色情绪,需要利用麻木保护自己,毕竟都是血肉之躯,抗不住时刻折腾。
然而悲天悯人还是悲天悯人,再武装也武装不到胸膛深处,心软心狠是天生的,刻意修炼也没有办法改变它的原始形态。
好在他们没有太多时间低落。
于有成又帮沈浩澄接了个街头斗殴案,案情不太复杂,牵涉到的人员却比较多,彼此攀咬推卸责任,委托人是这帮家伙中家庭条件最好父母社会地位最高的,自然而然地成了敌对方和同伙们的共同关注对象。
池跃跟在沈浩澄后面,连跑了三四天才真正确立了委托人在案件中的真实责任,刚喘口气,向乾就给他们来了通知,“徐名达出来了,请咱们几个吃饭。”
集资案最终协商成功如愿撤诉,最后那次会上,五位大小律师陪着几位原告代表,菜市场讲价一般,逐人逐笔地确定了还款金额,职能部门特事特办,专门派领导表了态,说会密切关注钢厂的剩余资产清理,全力监督并且提供帮助,以期早日完成售卖和清偿活动,给原告们交代,给广大老职工交代。
池跃还以为徐名达立刻就能放出来呢,没想到还是等了许多天。
终归是件高兴的事。
说是徐厂长请客,向乾倒拿了一瓶古井贡。
沈浩澄瞥了那酒两眼,“怎么献珍藏了?每次都喝别人的蹭,自己可不舍得出血。”
“别胡嘞嘞!”向乾骂他,“我跟你们喝酒,还不应该享受小辈儿孝敬?老徐能一样吗?艰苦朴素了大半辈子,咱去吃两口菜得了,酒这玩意儿死贵。”
艰苦朴素的人赚了一圈儿账主子,金额近亿,听者惊心,倒换了大律的青眼。
沈浩澄又笑了下,“这么体恤您就拿瓶好的,一床箱子玻璃瓶子,啥时候喝得了?古井贡这种级别的,自己在家滋溜呗?”
“再高级喧宾夺主!”向乾满不在乎,“老徐心里该有压力了。我拿啥都是个意思,好孬不过是喝,占着一样让他别额外花钱就行了。这些道道儿你还是不太懂,学着得了。”
老一辈的沟通方式延续下来未必适用于年轻人,沈浩澄心里不以为然,嘴上并不表露。
“那个,”池跃倒有想法,“单纯吃饭我就不跟着了吧!也没干啥实事,受之有愧……”
这话还没说完,向乾已经把眼瞪了,“单纯吃饭?你家向律没地方吃饭了?沈浩澄,你咋教的?就这么带助理?”
沈浩澄忍不住笑起来,眼看着池跃的脸庞缓缓紫涨,伸手推他一把,“走吧!能给向律提供发邪火的机会,你这功劳就不小了!”
林巍和秦冬阳到得稍早,向乾领着沈浩澄和池跃进门时,他俩正陪徐建说话,请客的正主徐名达反而离得远,凝着表情沉思着什么。
望见三人进来,衣冠楚楚的徐建立刻起身迎接,“向叔来了?浩澄!”
向乾嗯了一声,见他没有招呼池跃,反手拍了自己刚转正不久的员工一把,“还有我们小池!”
“哦!”徐建立刻笑道,“小池小池!我这记性不好,还得向叔提醒。”
池跃并不放在心上,他没怎么跟徐建接触过,人家不记得他挺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