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哪儿
“那么,你,”史铁生又插嘴了:“你到底在哪儿呢?”
“你是想问灵魂到底在哪儿,对吗?”
“比如说,你到底是在丁一的什么部位?大脑里吗?你又说不是,你说你和丁一常常争用同一个大脑。《务虚笔记》里的F医生做了无数次人体解剖,百思不解的也是这个问题。”
“哦,这你得让我想想,嗯……怎么说呢?”
“有人说灵魂的重量是二十一克。有人做过实验,当灵魂离开的瞬间,人体轻了二十一克。”
“你不妨先这么想想看:当我回忆着一段往事的时候,我在哪儿?当我描画着一种未来的时候,我在哪儿?当我猜测着别人,理解着别人,甚至不得已模仿着别人的时候,我在哪儿?当我虚构着一种可能的生活,因而心潮澎湃的时候我在哪儿?当我相信了一种蛊惑,因而眼前一团迷茫的时候我又在哪儿?再比如说吧,当我想念着夏娃的时候我在哪儿?当我想念着夏娃又不知道夏娃在哪儿的时候,我在哪儿?当我为了寻找夏娃而误入歧途,而询问别人,而错过了种种我本来感兴趣的地方,那时候我在哪儿?如果我去看望夏娃,走过了山山水水,走过了条条街道,可我一点儿都不记得我走过了哪儿,那么我到底在哪儿?如果我梦见一处美丽的所在,而现实中根本没有这样的地方,那时候我在哪儿?如果眼前的现实是由无数不为人知的隐秘所编织,所构造的,那么我在哪儿?如果一种现实的行动,最初是由一个梦所引发,那么我又是在哪儿呢?”
“我只是问:你在丁一的哪一部分!”
“或者干脆说:我是丁一的哪一部分?哪一种组织,哪一个器官,哪一组织或器官的哪一项功能,对吗?”
“也可以这样说。”
“你听,收音机里的这条消息,听见了吗?——有个国家政变了。”
“甭老跟我故弄玄虚。”
“这消息,在这收音机的哪一部分?”
“我懂我懂,你是说所有的零件,所有零件的构成,这才接收到、也才传达了这个消息。”
“不,不光是所有的零件,还有所有的历史,所有的存在,所有现实,所有的梦想和所有的隐秘……现在你告诉我,这消息在哪儿?”
“那你怎么解释,死亡的瞬间人会丢失掉二十一克?”
“也许是因为,牵系。”
“什么什么,牵系?”
“譬如潮汐。譬如梦想。”
标题释义
所以,“我的丁一之旅”也可以理解为我的一种牵系、一种梦想。或者这样说吧:我经由史铁生,所走进过的一个梦,其姑且之名为“丁一”或“丁一之旅”。
那么依此类推,所谓“史铁生”,是否也是个梦呢?
问题是谁梦见了谁?是我于此史梦见了彼丁呢,还是相反?
都不是。而是我梦见了此史,也梦见了彼丁。更准确地说:是这两个梦境(也可能还要多)纵横交汇,错综编织,这才有了我——有了永远的行魂。
所以,那史与此丁并不一定是先后的继承关系,而更可能是梦想的串通、浸渍,或者重叠。
梦是不涉及时间的,这谁都知道。
梦是超越时间的,故为这永远的行旅提供了无限可能。
如果时间是第四维,可不可以猜想:梦,是第五维?
边界或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