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正统庚午年,大雪次日,紫荆关外麓川之战。
叶知秋守在城门上,双眉紧锁。身边的兵将已经按着他的部署,各自守住了岗位,严阵以待。
前方战场这个时候已经开战了,每隔半个时辰,就有探马回来,把战况报告一遍。虽然隔了几十里,战况的惨烈还不能亲眼目睹,但是从探马报告的伤亡情况来看,这一战必定是惊心动魄。麓川,只怕已经变成了血肉纷飞的修罗场。
叶知秋转头看了看风烟。她远远地站在城头的另一边,望着麓川的方向,似乎自从上了紫荆关,她就一直站在那里,连姿势都没变过。临行之前,杨昭曾经叮嘱过他,要他照应风烟。可这一路上,她连—句话都没说过,教人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是在担心吧?
叶知秋踌躇了一下,想要过去说两句安慰的话,可是想来想去,说什么呢?所有的话在这个时候,都变得苍白无力,他说不出口。
时间过得愈来愈慢,每半个时辰会有探马飞奔来报,这中间的等待,就变得无比漫长。
风烟闭上了眼睛,细细倾听。西风扑面而来,隐约带着远处战鼓轰鸣的余音,风里仿佛还有丝丝血腥的味道。
杨昭,你要回来。
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只觉得一颗心像在油上煎,脑子里却一片混乱。各种记忆和猜测都杂沓而来,忽而想起杨昭写字时眉心微蹙的神情,忽而想起她长发上的冰霜融化在他的肩头,一滴滴流下来的水滴;转眼却又仿佛看见他正在千军万马,刀枪箭戟的乱阵里浴血苦战,一蓬蓬的箭锋和血雨在他身边纷扬四射。
不知道为什么,在战前,她担心的,是这一战的胜败,怕的是战败之后,紫荆关一破,江北的千里江山沦陷,数不清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可是,在这一刻,在前方激战正酣的时候,她却什么都想不起,只有一个念头在纷乱的思绪里分外清晰——只要杨昭活着!
她只想要他好好地活着回来。晚上可以在枕上安然入睡,早上又可以像平常一样醒来,只要这样就好。
“报——”城下传来探马的高喊,是前方的战报来了!
风烟一震,这次带回来的,是什么样的消息?
叶知秋已经几步冲了下去,“前边怎么样了?”
“叶将军,出事了!”那探子兵带着哭腔,“萧帅和赵将军他们的中路大军,遇上瓦刺那边的一个奇异阵势,叫什么铜人阵,被困住了!”
“什么?”叶知秋一阵窒息,睁大了眼睛,“什么铜人阵,我打了这些年的仗,从来就没听说过!”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探子兵颤声道,“就是大批戴着铜甲的瓦刺兵,就好像是从头到脚都包在铜套里,只露出眼睛,驾着战车,横冲直撞的,整个中军防线都被他们冲乱了!他们身上的铜套十分坚固,咱们的刀枪弓箭都根本派不上用场——”
“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铜人阵!”叶知秋几乎是大喝出来的,一拳击在旁边的城门上,木屑纷飞,“那中军被困,左翼他们怎么办?”
“杨督军带着两个先锋营,已经破了瓦刺的防线,从左路直攻进去了。但后面的中军被铜人阵围困,只怕是接不上去……”
“那撤回来还来得及吗?”叶知秋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出战之前,杨督军就说过,左翼先锋破阵的威力虽大,但极耗体力,不可久战,后面的中路大军如果接应不上,左翼就变成了孤军深入,四面合围之势,非常危险。
“我……”那探子兵嗫嚅着,“我看是来不及了。”
叶知秋脑门一阵眩晕。“不成,我得去帮他们。”—边喃喃自语,—边抬腿就往城外走。
“叶将军,你站住!”
后面传来清脆而决绝的声音,把叶知秋从震惊和混乱里拉了回来。他闻声一震,回过头,却见风烟站在城头的台阶上。
她的衣衫在风里飞舞,脸色苍白如纸!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那双漆黑的眸子,却紧紧盯在他脸上。
“陆姑娘……”叶知秋心口一阵紧缩,她都听见了,她知道现在的战况了,那么——
“你哪里也不能去。”风烟一字一字地道。
“可是杨督军他们危险啊!”叶知秋跺了跺脚,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时候,最急着要赶去救援的,应该是风烟吧!
“我都听见了。”风烟从台阶上走下来,“左翼已经陷入了瓦刺的包围里,中军被围,无法接应。可是,你又能做什么?”
“我……”叶知秋一时语塞。是啊,他要去做什么?
“左翼的两个先锋营,已经深入到瓦刺阵中,你现在就算去接应他,也早就来不及了。况且连萧帅都突破不了的铜人阵,你的人马就冲得过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