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去睡。本想叫吴碧波起来,设法弄点茶来喝,一来想,白天累得人家够了,半夜
三更,又去把人吵起来,很不过意。况且就是人家起来,有了水,也没有火,忍耐
一点,只得罢了。睁开眼睛躺着,清醒白醒的,望见窗子上发亮。过了一会,隔墙
大街上,得儿的得,得儿的得,骡车轮盘子转动的声音,也陆续响起来。又过了一
会,窗上亮光越发白了,由床上望窗子外,看见那棵梨树的树叶儿,被风吹着摇动。
在这个拂晓的时候,旁人正睡得有味,杨杏园病在床上,却睡得满心烦躁。半夜的
时候,恨不得一刻就天亮,天亮了,又恨不得一刻就出太阳。其实他反正是睡着,
天不亮也罢,太阳不出也罢,一点没有关系。一会儿,隔壁屋子里的钟,(车磨)(田
磨)的敲了六下,他一想,不料醒了半天,还是这样早,这时要茶没有茶,要水没有
水,心里非常的焦急。想起若是这个时候,陡然变症死了,有谁知道?可见孤身作
客的人,这病境最是可怜的。想了半天,由追悔不该到北京来,一直海到不该读书。
心想病一好了,什么事也不干,赶快回家罢。一个人睡在床上,只是昏沉沉的想,
等到吴碧波起来了,说说闲话,才把念头打消。到了晚上,依旧又是如此。所以他
的病外表虽有点起色,只是心中忧虑过甚,病根很难铲除。
时光容易,转眼他就病了十几天。一天清早,杨杏园因为一晚没睡稳,天亮以
后反睡着了。正睡得迷糊的时候,忽觉得有个人摸他的手,睁开眼睛一看,一个穿
花衣裳的人,站在床前,接上就有一个女子的声音说话,问道:“你身体阿好些?”
他再抬头一看,却是梨云。她穿了一套花点子麻纱裤褂,辫子蓬蓬松松的,正是晨
装未上的打扮。她后面站着阿毛,见杨杏园醒了,也点点头说道:“杨老爷好点吗?”
杨杏园做梦也想不到她们会来,赶着问梨云道:“你怎样来了?”那阿毛插嘴道:
“她早就要来,总是没有工夫。今天早上,她叫我送她到小房子里去,走到半路里,
她说谢谢我,叫我瞒着姆妈,同来看看你。我说杨老爷人很好,应该看看他,我就
拚着碰了一个钉子送她来了。”杨杏园听了这话,在枕头上点一点头道:“那末,
我也谢谢你。”说时,就在被里伸出一只手来,握着梨云的手道:“你怎样知道我
病了?”梨云道:“我知道好几天了。因为我有一天打电话到你报馆里去问你,说
你害了病,没有来。回头我又打电话到这儿来问,果然说是你病了。我想你既然睡
在床上许多天,决计不是小病,很想打听打听,偏偏这几天,一个熟人也没有遇见。
今天早上,我只好自己跑了来了。”杨杏园道:“这真是不敢当!”便对阿毛道:
“请坐!请坐!我睡在床上,不能招呼你,对不住!”阿毛一面坐下,一面笑道:
“你太客气了,将来你把七小姐讨去了,我还要伺候你啦!你这样客气,将来这主
人的牌子,是扶不起来的了。”梨云把眉毛一皱,对阿毛道:“你总有许多话说。”
杨杏园扯扯她的手道:“你也坐下。”梨云斜着身子,就在床沿上坐下了。这时,
只见吴碧波笑嘻嘻的进来,后面跟着长班,把一个托盘,托着一壶茶,四碟点心进
来,全放在桌上。梨云说道:“我说呢,你把我们一引进来,就不见了,原来是忙
这个呀。”吴碧波笑道:“这又算得什么呢,各尽各人的心罢了。”梨云知道他这
话中有话,倒羞得满脸通红。吴碧波也觉得自己失言,只得忙着请她们喝茶,吃点
心,敷衍一阵。阿毛轻轻的对梨云说道:“七小姐,不早了,走罢。”梨云为着许
多的人在当面,除问了杨杏园几句病况而外,别的话,一句没说,反而和吴碧波说
了一阵应酬话。梨云也怕坐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