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宁跟着几个新旧朋友一起到园内玩耍去了,淑宁跟几个小姐坐到一旁说话。周府丞的小姐有八九岁大,闺名叫做茵兰,是个文雅大方的小姑娘。淑宁和她见过两次,彼此很投缘。秦家两位小姐,大的有十二岁了,娇怯怯的样子,不大爱说话;小的那个只有八岁,只是呆坐着,叫一声她就应一下,看上去如木头娃娃一般。
周茵兰拉着淑宁的手,柔声说道:“自上回到妹妹家做客,已经有四个多月不曾见到妹妹了,近来可好?”
淑宁笑答:“我很好,姐姐可好?”
“好得很,自从妹妹告诉我,不要总是待在房里,应该多在园子里走动,我就天天都走上两刻钟,虽然有些累,但如今身体好得多了,每餐都能吃下一大碗白饭,算起来已经有半年不曾请过大夫了呢。我爹娘都高兴得很。”
“那就最好不过了。既然这法子见效,姐姐就继续下去,身体越来越好了,以后再不用吃药。”
“承妹妹吉言。上回你见了我那个绣了蝴蝶蜻蜓的荷包,不是很喜欢吗?我做了一个给你,就当谢礼吧。”周茵兰拿出一个精致的荷包来,塞进淑宁手里。
十三、闺争
淑宁十分惊喜:“难为姐姐记得,我不过说两句话罢了,怎担得起这个谢字?”说罢也掏出一个荷包来,红着脸递给周茵兰:“我也做了一个,只是针脚粗些,姐姐别嫌弃。”
周茵兰笑着接过,她见秦家两位只是坐着不出声,便和她们搭起话来。淑宁也跟着说了几句,奈何这两位小姐都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轻易不出声,周茵兰与淑宁也只好不再骚扰她们,自己说自己的。淑宁又问起最近周茵兰看过什么好书,周茵兰便向她推荐起一本洛阳的游记,文字优美,难得的是对当地美食名产介绍得十分详细。正待要说得细些,便听见正座那头,几位母亲都在叫自家女儿过去。
原来秦夫人在谈话时自夸两个女儿都贤良淑德,是大家闺秀中的佼佼者,别家女儿都比不上,周夫人和佟氏都有些不满,言语中起了纷争,总算还顾忌着各自男人在官场上的交情,不曾说得太过。但周佟二位都对自家女儿极有信心,便不忿秦夫人在那里自夸,于是三人都叫女儿过来,要一比高下。当中周夫人与佟氏又结了一党,一心要把秦家小姐比下去。其他几个女人只是笑着看戏。
淑宁听到原委后,差点忍不住要翻白眼。这有什么好比的?四个女孩子都年纪尚小,秦家两位千金虽然算是美人胚子,但还没长开呢,要比美貌还早着呢;若比才学见识,秦家家教素来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点在全城都是有名的,她们想必不会拿来比;若要比管家女红厨艺之类的,她自己虽然不擅长,但周茵兰在后两样上都很出色,至于管家嘛,小女孩说这些还早呢。这位秦夫人到底是哪来的自信呀?
小女孩们站到跟前一对比,周佟二位都无语了。秦家两位小姐,都是小脚,连八岁那位也不例外,走路时所谓“轻移莲步”,其实就是小步小步迈,说话时嘴巴几乎不张,细声细语,叫她们见礼,她们就行一个礼,接着就像木头人似的傻站。周夫人挑挑眉,问她们可识字,读过什么书,她们也不出声,过了一会儿,大的那个才细细声地说上过几天《女诫》,秦夫人就在一旁插嘴说,女儿家以贞静娴雅为要,没必要用心读书,然后又夸奖她大女儿绣花功夫了得,还展现出一块手帕上的绣花图案以做证明。说罢还斜了周茵兰的大脚一眼,又对淑宁的天足撇撇嘴。
瞧着秦夫人那付样子,周夫人与佟氏对望一眼,都泄了气。这是哪里来的土包子?居然把女儿教成这样,而自以为得意,连满人姑娘不裹脚的规矩都不知道,根本就没法沟通嘛。谁知秦夫人见她们不出声,以为是认输了,还要再显摆一番,就对周茵兰和淑宁开了火:“两位小姐想必也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吧?不知比我家女儿怎样?”周茵兰抿着嘴笑,也不出声。淑宁扮着一副天真样子,直望着秦夫人道:“我与周姐姐不过是瞎看过几本书罢了,哪里比得上两位姐姐天仙一般的人儿,知书达礼,才貌双全,真真是古往今来首屈一指的名门淑女,堪称奉天城的‘名猪’呀。”
秦夫人完全没听出来,只是笑眯了眼,得意非凡。
周夫人忍得肚子都疼了,不久前头报说秦家小少爷摔着了,秦夫人忙带着女儿去瞧,屋里几位夫人才笑了个痛快,淑宁与周茵兰也是东倒四歪。等笑过了,周夫人才问道:“秦大人哪里娶来这么一位夫人?还让她出来见人,这不是丢他的人吗?”旁边一位李夫人边喘气边笑道:“听说是他南边乡下娶的老婆,才来了几个月,娘家是开绸缎铺的,秦大人寒门出身,靠他夫人娘家出钱捐的官,又巴结得上司极好,才做到现在这个位子,因此有些惧内。原本他在这边纳了一房小妾,是个秀才的女儿,有些见识,管家是好手,秦大人很是宠爱,可他老婆一来,就急忙把人赶走了,秦大人都不敢吭声呢。”另一位黄夫人又说道:“听说她一向自许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总摆出那个样子来,又听不得别人说她的不是。我总听人笑话她村,也没当回事,今儿第一回见,可算是开了眼。”说罢几人又笑了一通。
正笑着,有下人来通报,说肃大人家二夫人和大小姐来了。众人忙整理好衣饰,正要站起来相迎,就听见一把女声透着亲热:“我们来迟了,众位姐姐们可不要怪我呀。”原来是那位二夫人。她容貌比之同来那位以美貌出名的大小姐毫不逊色,却又完全是不同类型的,长得极妩媚,却又透着精明,未开口先含笑,几句寒暄,就让人心里暖烘烘的,只觉得这位二夫人知情识趣,是极值得相交的朋友。那位十四五岁的大小姐却对此不屑一顾,行过了礼,就迳自坐在一边,对自家小娘瞧都不瞧一眼。
淑宁与周茵兰互望一眼,一起上前去与她说话,她本是爱理不理的,后来见这两位小姑娘都不是俗货,脸色才放缓了。
不多时,秦夫人带着两个女儿回来了,众人又一番见礼。本来夫人们的话题已转到肃二夫人穿的新袍子的刺绣花样上了,不料秦夫人见焦点旁移,心有不甘,又出声将话题转到她女儿的刺绣功夫上,然后又夸奖两个女儿有多么的贤惠。众位夫人都强忍住笑,唯有那位二夫人好涵养,极认真地听秦夫人讲话,又极认真地拉着两位秦小姐说话,然后又极认真地夸奖她们,秦夫人的嘴角都快翘上天了。
二夫人这样会做人,可惜有人看不惯。肃大小姐冷哼一声,斜了两个木头娃娃一眼,冷笑道:“这样的木头,走也走不动路,说也说不大声,小里小气,毫无贵格,还有人夸奖,真是瞎了眼。”说罢就迈步出门去了,屋里的人只能听到她叫人套马,要到马场去玩。
秦夫人气得脸都歪了,众人虽然好笑,难免觉得尴尬。肃二夫人却仍是一副笑脸,开口道:“哎呀,我们家大小姐一向是个直脾气,她这是在跟我闹别扭呢,众位别见怪啊。”众人都异口同声说不要紧。佟氏更是说道:“这样直爽的脾气,真不愧是满蒙儿女。哪像我家这个丫头,整一个闷嘴葫芦,才无趣呢。”淑宁没料到母亲会突然点到自己,只好低着头,两眼看着脚尖不语。周茵兰笑着推她,她推回去,撇见人人都在看她,才不好意思地又低下头。二夫人笑道:“这样文文静静地,才像个小姑娘的样子。到底是他他拉家的姑娘,著姓大族,果然不同凡响。”众人也附和着,佟氏忙谦让。
秦夫人却不甘心,冷不丁插嘴道:“打打闹闹地不成样子,哪像个大家千金,二夫人家的小姐也太不像话了,连礼都不懂,整一个疯丫头,没的带坏了别家女儿。”
房里一阵冷场,佟氏见她有贬低自家女儿的意思,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肃二夫人也冷了脸。静了好一会儿,诸位夫人也不知怎么办。淑宁看了周茵兰一眼,笑着上前道:“方才肃大姐姐要去骑马,想必骑术一定很好吧?我早就想学,只是额娘说我年纪小,不准呢。”周茵兰也上前凑趣。肃二夫人回复了笑脸,答道:“她自小就是在草原上长大,骑术是极好的,你还小,学骑马是有些早,等再过两年,我让你姐姐教你,好不好?”淑宁欢喜地拍拍手:“这可是说定了,一定要请姐姐来教我,只是我笨手笨脚的,大姐姐不会嫌我吧?”佟氏在一旁取笑:“哪有你这样的,硬要别人教自己,真不害臊。”
众人又开始说笑起来,只是没人理会秦夫人。过了一会儿,午时开席,下人来请各家夫人小姐移步,秦夫人就抢了先,带着女儿去了。肃二夫人在后面慢慢走着,向其他人打听她的来历背景,笑着道:“这位秦夫人真不通事务,真是可惜她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了。有这样的母亲,谁肯娶她们呢?我真是为秦大人父女难过啊。”众人附和着,往宴会厅移步而去。
周茵兰拉着淑宁落在最后,悄悄说道:“肃佐领位高权重,又是你们满人钮祜禄氏的大官,我父亲官职品级在秦同知之上,你父亲虽然也是五品,但出身比他强。现在秦夫人无视丈夫上官的夫人,处处争强好胜,几乎得罪了这里所有人,又闹了大笑话,恐怕秦大人日后会很难过呢。”
淑宁不在乎地笑笑:“管他呢,即便他明日就被上司穿小鞋,又与我们什么相干?”
周茵兰虽然没听明白穿小鞋的意思,但也知道不是好话,笑了一通,也丢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