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身上,但我千方百计将现钞放进腰包里,并在小屋里留了一些零散的现钞,当戴上那条装满现金的腰包时,我简直一直悬着一颗心,好似一个沙滩上的女孩为身上的卫生棉绷着神经。我心中有几分喜欢花钱,因为每次拿出一沓面值二十美元的钞票,就少了一笔要藏起来的现钞,也用不着再担心那笔钱不小心丢了或被人偷了去。
杰夫摆弄着电视,埃伦·阿博特和艾米出现在了屏幕上,他点了点头,露出一缕微笑。
“想看……艾米?”葛丽泰问道。
我搞不准她说的是“想看艾米吗”还是“想看吗,艾米”。
“不看啦,杰夫你拿上吉他,我们一起坐到门廊上去吧?”
杰夫和葛丽泰交换了眼神。
“呀……但你刚才就在看这个节目,对吧?”葛丽泰指着屏幕,电视上是我和尼克参加一场义演的镜头,我身穿一件长礼服,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看上去跟眼下短发的模样更相似了几分。
“这节目太无聊了。”我说。
“哦,我倒觉得这节目一点儿也不无聊。”葛丽泰说着一屁股坐到我的床上。
我顿时感觉自己是个傻蛋,居然让这两个人进了门,居然还认定自己可以让他们乖乖听话,可是他们这些家伙有着一身难驯的野性和填不饱的胃口,惯于利用人们的弱点趁虚而入,而我在这一行却只是个新手。说到填不饱的胃口,还有人在后院养美洲狮,在起居室养黑猩猩呢,等到有朝一日葬身在宠物的利爪之下,那他们一定也会想到“填不饱的胃口”。
“你们介意吗……我觉得有点儿不舒服,可能太阳晒多了,我想。”
杰夫与葛丽泰看上去有几分错愕,又有几分恼火,于是我有些纳闷自己是否会错了意:难道他们并没有一丝歹意,是我自己多心了?我倒是愿意相信这个思路。
“当然,当然,那还用说吗。”杰夫说。他们慢吞吞地走出了我的小屋,杰夫顺路拿走了他的啤酒,过了片刻,我听见葛丽泰的木屋里传来埃伦·阿博特声嘶力竭的控诉:“为什么不……”“为什么……”“你能解释一下……?”
“我为什么非要跟这里的人亲近呢?我为什么就不能自个儿安生待着?如果事情露馅儿,我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我暗自心想。
绝对不能让人揭开我的身份,要是一旦露馅儿,我会一落千丈变成世上最可恨的女人。眼下我是一个美丽、善良、难逃厄运、身怀六甲的可怜人,在一个自私自利、满嘴谎话的浑蛋手底下吃尽了苦头,到了露馅儿的那一天,我就会摇身变成一个满腔怨气的毒妇,利用全体美国公民的一片好心占便宜。到时候埃伦·阿博特会在一期又一期节目上对我开火,火冒三丈的人们会打电话给埃伦倒苦水:“埃伦呀,这又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富家千金,人家为所欲为,一点儿也不考虑其他人的感受,我觉得应该把她一辈子关起来不见天日——关进牢里!”没错,人们就会这么说。对于装死诬陷配偶该判什么罪,互联网上查不到统一的说法,但我心知公共言论一定十分毒舌,事情穿帮之后,无论我再施展什么手段补救——甘心供养孤儿也好,亲热地搂抱麻风病人也好——我在撒手人寰后都会落下一个“毒妇”的骂名,人们会说“还记得吧,那毒妇装死陷害了自己的丈夫呢”。
我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成真。
几小时后,我正在一片漆黑中浮想联翩,耳边却传来了一阵温柔的敲门声,那是杰夫在敲门。我左思右想一阵还是开了门,准备为先前的无礼道个歉。杰夫正一边揪自己的胡子一边瞪着我的门垫,随后抬起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多萝西说你正在找工作。”他说道。
“没错,差不多吧,我确实在找活儿干。”
“今天晚上我倒是有份活儿,给你五十块。”
艾米·艾略特·邓恩才不会为了五十美金劳动大驾离开木屋呢,但莉迪亚(要不然是南希)需要工作,我只能答应下来。
“只要几个小时,给五十块。”他耸了耸肩膀,“对我来说没什么要紧,所以想着给你个活儿干。”
“什么活儿?”
“抓鱼。”
我原本认定杰夫这家伙会开一辆皮卡,但他居然领着我到了一辆闪亮的福特两厢车前。这款车型看上去就让人心碎,壮志凌云但囊中羞涩的大学毕业生们会买上一辆这样的车,成年男子实在不该开这款车。我身穿一条背心裙,在裙下按杰夫的吩咐穿了一套泳衣。(“别穿比基尼,穿你那套泳衣,能让你自如地游泳的那一套”,杰夫吩咐道。我还从未在泳池边发现过杰夫的身影,但他居然对我的泳衣一清二楚,这既让我感觉有些飘飘然,又有几分心惊。)
我们驾车越过树木丛生的山峦,杰夫没有关上车窗,路上的尘土扑上了我的一头短发,眼前的一幕仿佛是某个乡村音乐视频中的镜头:身穿背带裙的女孩将身子探出车窗外,在一个红色之州捕捉着夏夜的微风。我放眼能够看见星星,杰夫一路上断断续续地哼着歌。
在一家高悬湖面的餐厅附近,杰夫停下了车。这家卖烧烤的餐饮店还挺有名,因为该店出售巨大的纪念酒杯,而且店里的酒有些难听的名字,比如“鳄鱼之汁”、“大口雷霆”之类,我对这事一清二楚,因为湖岸边到处浮沉着人们扔掉的纪念酒杯,一个个花里胡哨的酒杯上破了一道道口子,上面印着该店的标志——“鲶鱼卡尔店”。“鲶鱼卡尔店”有一块高悬在水上的平台,食客们可以从机器里取上满满一把猫粮给鲶鱼喂食,他们脚下的水中可有上百条大鲶鱼张着嘴巴等着吃呢。
“我们究竟要干什么,杰夫?”
“你来网鱼,我来宰鱼。”他迈步下了车,我跟着他到了后厢,里面装满了冷却箱,“我们把鱼放在冰上,再卖出去。”
“你说‘再卖出去’,可谁会买偷来的鱼?”
杰夫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仿佛一只慵懒的猫,“我有各色各样的主顾。”
我顿时回过了神,杰夫跟“灰熊亚当斯”之类弹着吉他、爱好和平的人压根儿不沾边,他就是个小偷小摸的乡巴佬,还打心眼里巴不得自己略有几分深度。
他取出一具兜网、一盒猫粮和一只脏兮兮的塑料桶。
我本人丝毫不想牵扯进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但眼下我扮演的那个角色却对此很有几分兴趣。天下有几个女人能在盗鱼卖鱼的团伙里插上一脚?眼下我所扮演的角色颇有几分胆色,自从离开人世以后,我就又变得胆气十足了。曾经让我嫌恶惧怕的一切和曾经束缚我的枷锁都已离我而去,眼下我所扮演的角色几乎什么都敢干,一个无踪无影的“幽灵”就是这么自由。
杰夫与我下山走到“鲶鱼卡尔店”的露天平台下,又迈步爬上了码头,这时一艘名叫“吉米·巴菲特”号的汽船嘟嘟响着从旁驶过,引得水波在码头周围荡漾起来。
杰夫把兜网递给了我,“我们行动要快,你赶紧跳下水兜住鱼,然后把网拿上来给我,不过到时候网会很沉,鱼还会在网里扭来扭去,你要当心些,千万别叫出声,出什么岔子。”
“我不会叫出声,但我可不想下水,我在平台上就能捞到鱼。”
“那你至少要脱下裙子吧,不然会把裙子弄湿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