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向顺祥号撞去。这股大风混合了他的内力之后,疾啸嘶鸣,重如山岳,重重如排山倒海。刚冲过来的人,包括阴宁九、郑易成和孙恩在内,被这股风一撞,都如同窒息一般难受,身不由己向后倒退数步。被这般大风一推,小艇和顺祥号之间又拉远了数米。离周全下水的地方也更远了。
孙恩和阴宁九这时才知道估计错误,谢安的实力远超过他们的想象,就算他们能杀得了其他人,以他们的水平也绝对伤不了谢安。阴宁九大声呼叫,众人速迅缩回船仓内或后面,七手八脚开始起锚升帆,连接两条船的那条大缆绳也被斩断了。
海伯上半身露出水面,在水中灵活异常,随浪起伏,借势而漂,连换几次方向便靠近了周全,将正要沉下去的周全后衣领抓住提出水面,分波劈浪向小艇游来。
谢安将那条被斩断的缆绳一端丢了下来,海伯接了个正着,然后把绳递到周全手中:“快上去。”
“老伯,快救我朋友!”
海伯也没说话,手一松就钻进了水中。周全稍稍放下心来,双手交递,几下就攀了上来,指着对面船上大骂:“姓阴的,我操你老祖宗,我若不杀了你,我就不姓周!”说着奋力将手中的缆绳向对面船上甩去。
顺祥号已经在起锚,风帆也已经在向上升,海远劲急,帆虽然没升高,船已迅速离远。周全的缆绳虽然扫中了船身,却没有缠住桅杆之类的,一下就滑开了。他再甩一次,长度却已经够不着,离得更远了。
掌舵的海伯没在船上,就算众人一起划桨也不可能追上顺风而逃的顺祥号。而谢安还没明白事情的缘由,所以刚才没有冲过去下杀手,现在就是想过去也不可能了。
周全怒发欲狂,恨不得再跳海游过去,邱灵柔已满脸泪水死死拉住了他,“你千万不要再跳下去,海伯一定会把牛梦救起来的!”
众人无暇说话,都紧张地盯着海面,许久海伯才在远处冒出来面,吸了一口气后又潜了下去。过了几分钟他又浮出水面唤气,如此三翻五次,每次他都是独自一人上来,最后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么大的风浪,离岸还有几百米的距离,牛梦已无生理,周全心中又急又恨又悔,怎么就没叫牛梦先跳过来呢?虽然不是他害死的,他却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一般,想起牛梦对他的一片赤诚,想起答应过帮牛梦娶媳妇,他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谢安将缆绳放下,把海伯拉了起来。海伯说:“小兄弟,风浪太大,可能冲远了,也可能沉到深处了,老汉上了年纪,手脚不灵便了,无法找到人。”
周全强压悲痛:“多谢老伯援手,大恩不言谢,容后再报。”
谢安说:“贵友吉人自有天相,或许能够化险为夷也未可知,不必太过伤怀。”
那个俊美和尚双手合什:“善哉,善哉!”
船上众人都纷纷出言安慰,但周全知道这种可能性太过渺芒,只是口头上应几句,心中其实难受异常。
天空下起了小雨,众人的衣服都被打湿了,并且风浪还有可能变大,不可能在这儿呆下去,于是由海伯掌舵,众人齐心协力划水,向最近的港口划去。
邱灵柔这才为周全介绍,那个王家的二少爷,名叫王凝之,竟然是大书法家王羲之的二儿子,而邱灵柔则是王家负则膳食采买的主管。八月十四日一大早,她带了四个家丁出海,想去附近海岛上买些鲜新稀奇的海货,让中秋节过得丰盛一些。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去“考查供货商”了,王家的人并没怎么放在心上。谁料她们出海不久就遇上了风浪,船撞在礁石上,撞成了碎片,她临危抱住了一大片木板,并且爬了上去,顺着海浪向前飘。
后面遇到的情况,邱灵柔已经对周全说过了,这时又说了一扁。她落到五斗米教手里后,那些人对她极是无礼,她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怕他们对她非礼后杀人灭口,于是她就临时编了个身份,说是某地商人的女儿,随父亲走海路时遇到风浪翻了船,全家人都死了。
邱灵柔聪明机灵,演技精湛,洪涛怎么也没想到她是王家的人,因为见她难得美貌,结果送到了周全身边。当时邱灵柔对周全还不是完全信任,于是又对周全编了另一个身份,后来两人完全信任了,但周全也没再提起,她觉得自己骗了周全,怕他不高兴,也就没有再改口。
王羲之家的丫环主管,平日见到的都是第一流的书法,难怪有令人惊异的鉴赏书法的眼光,东晋第一等世族中的仆役领班,自然才智容貌过人一筹,周全早知到她来历不凡,只是再怎么想也没想到她是自己最敬仰的书圣王羲之家里的人。
后来周全才知道,豪门之中的五斗米教和贫民中的五斗米教是有很大区别的,并且相互仇视,如果单身落到对方手里,十有八九就在人间蒸发了。王羲之一家都是豪门王斗米教的信徒,如果邱灵柔被知道是王家的人,必定死得很惨,而假说是富商的女儿,还有寻机逃走的可能。她最初虽然看出周全是个好人,但却不知他的宗教观点,所以不敢告诉周全真实身份。
邱灵柔口齿伶俐,娓娓道来,条理分别,众人不由发出了阵阵惊叹声。船上的都是当时颇有名气的文人,都是正人君子,其中不少邱灵柔都认得,也不避嫌,把周全与她同床共枕七八天,却对她守之以礼的事都说了出来。
这一船当代的文人精英,豪门名士,个个都是目空一切,心孤气傲的主,虽然见周上奋不顾身地救人,也没怎么把他放在眼里,但听到这儿,全都肃然起敬,纷纷向周全致意。
谢安只是专注地看了周全一眼,并没有说话。一个年约四十,气质颇为高雅的人拱手说:“兄台真乃坐怀不乱真君子,当今柳下惠也,佩服佩服!”
邱灵柔介绍说:“这位孙爷姓孙名绰,字兴公,太原中都人,诗文高远有致,乃是当今名士。”
周全并没有听过这人的名字,但还是说了些久仰的客气话。
那个俊得出奇的和尚很认真的看了周全几眼,合什说:“和尚名叫支道林,不爱念经,专家高淡阔论、游山玩水,小兄弟真性情中人也!”
邱灵柔说:“道林大师是江南最有才名的和尚了,人家说连卫玠和嵇康都不如他,佛法、书法、诗文、清谈都精绝,还喜欢养鹤。”
周全忙说久仰,这和尚确实有过人的气质和风度,要是说他没有名气,任谁都难以相信。
王凝之对周全连连打躬:“周兄高情厚义,不欺暗室,真世间之奇男子!柔儿能遇着你,也不知是哪世修来的福气,叔平代表王家上下在此谢过了。”
周全也客气回了几句,心里却还在惦着牛梦的生死。邱灵柔听了这话,脸上莫名起了红晕,忙打岔说:“你们不要只顾了赞他高风亮节,他自创的柳体,便是二公子你也稍有不如,当今世上,大约也只有老爷可以与他相提并论了。”
这话一出口,众人更是耸然动容,连划桨的人都忘了动作。那时王羲之的书法已被公认为天下第一,千金难求一字,王凝之虽然还没怎么出名,但他家学渊博,于毛笔之上的造诣,船上的人都是知道的,邱灵柔把他比下去,把周全与王羲之相媲美,那也就是说又突然冒出了一个书法宗师了,而且是如此年轻的宗师,他们怎么能不又惊得跳起来。
王凝之道:“我还真是不服,咱们比试一下,写什么章体,写什么诗文,由周兄来出题。”说着从袖内拿出毛笔和包着的墨、砚。
大部份人都在附和:“对,让我等开开眼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