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矬听罢,愣了片刻,感叹道,“我说嘛,倷爹都几十年不登俺家门了,平日买东西,宁可多走十里路,到会上,也不肯到俺家来呢。倷爹这个人,唉,谁知到底怎么回事?就是看不开事儿呢。
“你说,人这一辈子,图个什么呀?成天拼死拼活地累着,不就图的这张嘴吗?可倷爹却不这么想,他眼里只认得大洋,把钱当成命来看。
“早年,倷爷爷活着时,就因为到俺家铺子里,抽了两口大烟,看把倷爹气的,在自个儿家里修了间黑屋,硬是把倷爷爷活活折磨死了,至于吗?”
说着,吴矬子打开酒坛子的盖,问三胖子,“你是打回去喝,还是在这儿喝?”
“在这儿喝。”
“赊账?还是现钱?”
“赊账!”三胖子说。
“喝多少?”吴矬子又问。
“一斤!”
“好酒量!”吴矬子夸赞道。
说着,两手微微颤抖,拿起一斤大提,从酒坛里打出一提,倒进两只大碗里。
放下酒提,把酒坛盖好,打开账簿,记下酒账,让老三过完目,摁了手印,才把账簿合上。抬头又问,“要不要点什么好吃的就酒?”
三胖子不待吴矬子话音落地,端起酒碗,一扬脖,憋着气,一口干了。放下酒碗,又端起另一只碗,又扬脖喝下。
放下酒碗,抬手把沾在嘴角的酒抹干,觉肚里这会儿像着了火,脑袋像似被烤晕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出了杂货铺,往家里去了。
三胖子原本没什么酒量,今天又是在气头上喝的空腹酒,明显过量了,出了吴矬子的杂货铺,一经冷风扑面,酒劲儿就涌到头上,下身开始不听使唤了,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里踉跄过去,几次脚板落地不稳,摔倒下去。回到家里,湿衣服上又沾了不少泥草。
老海怪一见三胖子这个德行,立时气得火冒三丈,破口骂道,“驴进的样儿,你长本事了!是不是?还沾上酒了,赶明儿个,还要抽上大烟,是不是?在哪儿弄的马尿,把你灌成这样?”
酒壮怂人胆,平日一见父亲发火,小腿肚子就抽筋的小儿子,有两碗酒垫底,这会儿见了父亲正冲着他发火,心里甚至产生了某种复仇后的快意,直着眼睛,盯着老海怪看了一会儿,板着舌头,摇摇晃晃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高兴!我高兴!好酒!好酒!”
刚刚卸了车的大儿子,见父亲正在冲着老三发火,怕老三又要挨打,赶紧上前架着老三回屋了。
老海怪原本想抽老三一顿鞭子,却又怕这一顿鞭子抽下,会把老儿子打跑了,不再回来。毕竟这个平日看上去乖顺的老儿子,这两年可没少在他面前闹光景,闹得他这会儿,是又气又怕。
看见老三让老大给架回屋里去了,老海怪仍不解气,跺着脚,又朝老三屋里骂了一会儿。
倒不是担心老三这样酗酒,会伤了自己的身子,而是疑心老三私下里,偷了他的钱去吃酒。
骂了一会儿,不待别人劝说,老海怪自己先停了骂声,回到上屋,看看并无别人跟进门来,才小心地打开了柜门,拿出钱匣子,看看里边大洋,一枚也没少,老海怪这才放下心来。
不料心情刚刚好了一会儿,老海怪又疑心老三,会不会学他爷爷早年干过的荒唐事?背着他,偷偷到吴矬子家的杂货铺去赊了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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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一点,老海怪赶紧把钱匣子重新放好,锁上柜门,转身出屋,把老大喊了过来,“老大,你过去问问,看咱家那个败家子儿,在哪儿弄的酒喝?”
老大得话,到老三屋里去了。老海怪望着老大的背影,不停地哀叹道,“败家呀,那驴进的!咱这个家,早晚得败在他手里!”
老大到了老三屋里,见老三躺在炕上,已经打出呼噜,不忍心去叫醒他。看见老三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便小心地把老三的衣扣解开,帮着把老三的衣服脱下,扯过一条被子,盖到老三身上。
这功夫,老三停了呼噜,老大趁机问,“兄弟,咱爹问你,是在哪儿弄的酒喝?”
老三这会儿肚子里像着了火,烧得他口干舌燥,脑瓜迷糊,隐约听见大哥问他,舌头又倒起板来,咕噜道,“好酒,好酒,再来一碗!”
老大见老三这会儿,已经醉得一塌糊涂,实在问不出什么像样的话来,只好出了屋子,回到爹屋里,应付道,“那什么,爹,老三醉了,说不清什么,听他嘟囔着,好像是别人,在外面请他喝的。”
老海怪听说老三并不是在吴矬子那里赊的账,一块心病,才算化解,板着脸嘱咐老大说,“你是长子,爹老了,凡事力不从心了,咱家里的事,往后你得帮爹多张罗着,不能什么事都依着爹。我看咱家老三,将来就是咱家的心事,往后,你得帮爹多禁管着他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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