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三煞”的毒术天下闻名,他弹出的毒雾自是剧烈无比,但狄梦庭不躲不闪,竟抢先手,挥刀狠刺,任凭毒雾沁入肌肤,毫不在乎。
那管家又急又怕,喝道:“你要拼命么?”本来武林中原有不救自身、反击敌人的招数,但这种拼着两败俱伤的打法,总是带着九分冒险,非至敌招难解、万不得已之际决计不用。此刻狄梦庭只要闪身一避,就能躲开毒雾,哪知他竟行险招,不顾性命的抢攻。
他不顾性命,那管家却不敢不顾,危急中扑地一滚,以武功身法中最狼狈的“懒驴打滚”闪避开去。
狄梦庭一招抢得先手,刀法更见凌厉,四下游走,寒光霍霍,四面八方攻了上去。此刻他每一招都是拼命,每一招都是抢攻,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那管家连弹七八道毒雾,见狄梦庭毫不畏惧,心中突想:“他连‘腐心散’都能抵御,毒雾又怎能伤他?他妈的,这小子当真邪门,难道真能百毒不浸?”一念至此,不由得亡魂皆冒,连连逃窜,不敢正撄其锋。
他斗志一失,狄梦庭更是砍杀得如火如荼,出刀越来越快,那管家的施毒功夫已来不及使用,只想抢到楼梯口,逃出酒楼去。面对神威凛凛的狄梦庭,他哪里还顾及高手身份、胜负荣辱,唯一的念头只是如何逃命。
他数次靠近楼梯,总是给狄梦庭逼得绝无余暇。眼见对方一刀猛似一刀,他将心一横,反背一脚踢出,叫道:“少陪!”单足发劲,要从窗口跃出。岂知狄梦庭拼着受他这一脚,如影随形,跟着一刀划下。只听二人同声“啊”的一声大叫,一齐跌在窗下。
狄梦庭立即跃起,肩头虽被踢中,未受重伤。那管家却给结结实实的一刀刺中,一时难以站立。
此刻,狄梦庭血染衣襟,却不及包扎肩上的伤口,将刀一挺,正对着那管家的咽喉,道:“快说,什么人要你来暗算我们?”
那管家刀伤不轻,自知无力再战,却将双目一翻,道:“当年在祖师爷座下发过重誓,雇主名字是不能从我们口中说出的,这是杀手道的律条。嘿,我们杀了一辈子人,总不能坏了自己的誓言。”
狄梦庭道:“你不说,就死!”
那管家道:“既然败在你的手下,江湖中已没有‘幽冥三煞’的字号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说完这句话,他双眼一闭,一付坦然受死的模样。
狄梦庭心中明白,这种杀手道上的顶尖人物,一生虽然做尽狠恶之事,却极重诺言,一旦立誓,绝不反悔。他见那管家这付神态,便知问不出原由,也不与他多言,径直走到凌惜惜身畔,解了她的穴道,道:“这儿杀气太重,我们走吧。”
两人出了酒楼,陡觉四周气氛不对,方才还是热热闹闹的街市,这时却连一个人影都不见了。空旷的街上除了劲急的江风声之外,再没有一点响动。这盐官镇上,静得令人只感到毛骨悚然,偌大一个镇甸,人声俱寂,连鸡鸭犬吠之声也听不到半点,实是大异寻常。
虽然四下并无人迹,狄梦庭却感到这座镇子里处处暗藏杀机,当即说道:“咱们上车去,赶快离开这里。”拉着凌惜惜急步走到那辆马车前,刚欲上车,却听那四匹驾马蓦地一声嘶鸣,口喷血沫,扑倒在地,四蹄急剧抽搐,立时死去。
狄梦庭暗道:“好毒的心思,好狠的手段!”显然这四匹马是被人下了毒药,为的是不让自己乘车离去。他见过的江湖险恶之事也不在少数,但方才一番交手,局面之凶险,此刻思之犹心有余悸。倘若只是他一个人,当可与敌人拼死一战,所担心的是凌惜惜,怎能避开敌人的追杀?他心中不禁祈求苍天:“看今日局势,一场血战在所难免。倘若要有损伤,便让我狄梦庭身当此灾,诸般杀业报应,只由我一人承当。”
正当他出神之际,只听凌惜惜小声说道:“咱们快些离开这里吧,我怕!”
狄梦庭道:“好,咱们走。”俯身将她抱起,大步往镇外奔去。他生怕敌人追踪,因此尽拣荒僻的小路行走,越奔越快,逐渐将轻功提至极限,脚尖如同不点地般的凌空飞行。手中虽抱着一个人,身法仍似风逐电,快愈奔马。
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两人已离开盐官镇近三十里地,饶是狄梦庭内功精湛,这般长途飞奔,也不禁疲惫。他放慢脚步,穿过一片礁岩,向前一望,暗叫一声:“糟糕!”只见一条大江横在前方。
原来钱塘江在此拐了一个大弯,江水自西而东转为自北而南,挡住了两人的去路。狄梦庭极目眺望,想找渡船过江,但此刻江水上涨,大潮马上就要到来,江里哪能驶船?满目只有白茫茫的江潮越来越盛,往岸上直冲。
凌惜惜担心道:“咱们……咱们往哪里去?”
狄梦庭摇了摇头,还未答话,猛地脸颊罩上一层绿气,身子一软,坐倒在地。他先被“腐心散”浸体,又中了那管家的毒雾,虽用金针将毒质压制住,毕竟未能化解,此刻经过长途奔跑,真气一泻,两般剧毒同时发作,再也无法克制,只觉五内如焚,心口却奇寒彻骨,周身劲力一齐丧失,动弹不得。
凌惜惜大惊,急忙伸手相扶,只是她力气太弱,非但没有扶动,反而连自己一起摔倒。
狄梦庭受伤着实不轻,盘膝而坐,以内家真气运转大、小周天,呕出两口淤血,才稍去胸口的闭塞之气,睁开眼来,只见凌惜惜一身衣衫沾满泥污,满脸都是担忧的神色。
他微微一笑,柔声道:“惜惜,这次跟我出来,可苦了你啦。”
凌惜惜见他呕血,又是心疼,又是焦急,连声道:“你伤得怎样?是不是很痛?”一边撕下衣襟,为他包扎肩上的伤口。
狄梦庭淡淡一笑,道:“皮肉小伤,碍不得事。”
凌惜惜哪里肯信,道:“这当儿你还要瞒我么?你是怕我担心,因此不告诉我伤势。”
狄梦庭知道瞒她不过,如实说道:“肩上的刀伤算不了甚么,只是中了‘腐心散’之毒,此刻阴毒攻心,治起来得多花些功夫。”
凌惜惜急道:“你中了毒,那是刻不容缓的事情,这可怎么办……这荒郊僻野哪找大夫去?唉,早知这样,不离开盐官镇就好了……咱们得想办法解了毒再说……你中的那个什么毒散……我去打点水来给你洗洗。”心中一急,说的话全然语无伦次。
狄梦庭摇了摇头,道:“没用的。这‘腐心散’之毒是取九种毒物炼成的,用水一洗,肌肤立时发肿溃烂,再也无药可医。”
凌惜惜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狄梦庭道:“惜惜,你先不要担心。‘腐心散’虽毒,却也不是无法可治。”
凌惜惜一怔,忽然明白,拍手道:“对啦,八年前你便有本领医好舅舅的重伤,如今小国手长成大国手,治愈这毒症自然不在话下。”
狄梦庭犹豫了片刻,说道:“这毒虽然厉害,我却能用金针化解。只是此刻毒质侵入经络,如果解毒时妄动真气,立刻气血逆行而亡,因此施针之前,必须散功,方保无恙。”说到这里,他望了望四周,忧虑道:“此时大敌当前,情势难测,我散功之后,手无缚鸡之力,万一有敌来犯,岂不是将性命送给了人家?”
凌惜惜急道:“这时哪还管得了许多?你毒伤不治,一般地保不住性命,与敌人来杀有何区别?左右还有一线希望,总要试上一试。何况这里十分荒僻,咱们藏在礁岩背后,便是敌人追来,也未必能找得到。”她自认为所言极是,却见狄梦庭仍是满脸不决之色,心念一转,顿时明白,道:“你是怕散功之后,若有敌人来了,你便无力保护我,对不对?你……你为了我的周全,宁肯不顾自己的性命,你……你真是……”话到此处,忍不住一阵哽咽,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