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如今物价飞涨之快,她那点可怜巴巴的积蓄,恐怕撑不了想象中那么久。
重新穿上一步裙,登着高跟鞋奔赴写字楼上班的生活恍如隔世,旬旬毅然投入了她的试用期生涯。她的竞争对手是个二十五岁的女硕士,身上还带着校园里新鲜出炉的清高和小文艺范,人倒是还算好相处,张口闭口一个“旬旬姐”。旬旬兢兢业业地做好分内事,从不迟到早退,和善对待每一个同事,上司交代的工作哪怕加班也要提前完成,容不得自己出现半点差池,每天早出晚归,忙忙碌碌,用艳丽姐的话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为国家研究火箭。
工作了一个多月,试用期临近尾声,一直对旬旬关照有加的旧同事下班后将旬旬约了出去。他们坐在大厦顶层的旋转餐厅,在若有若无的钢琴声中,同事对旬旬这段时间的表现赞不绝口,旬旬一再表示感谢。说着说着,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了人生、婚姻和家庭。已然事业有成的男同事诉说着自己与妻子的貌合神离,忽然发出一声感叹:“三年前,我都没想到你会一声不吭地辞职结婚,后来我常想,要是当初我胆子更大一些,我们会不会有机会。”
他是带着玩笑的口吻说这番话的,旬旬听完,嘴边还啜着笑,但手上却慢慢放下了餐具。
同事见她沉默,充满关切地轻触她的手。“旬旬,听说你离婚了……”
旬旬手飞快一缩,对方也不是唐突之人,话题迅速地转换,一顿饭下来,也还算宾主尽欢。
但那晚之后,旬旬已重新开始留意新的工作机会。曾毓说她太敏感,男女同事间有些轻微的暧昧,也在能够控制的范围之内,不至于如此悲观。
一周后,试用期满,同事再度约她谈话,不过地点换做了总监办公室。旬旬坐在宽阔的办公桌另一头,听对方叹息扼腕,说以她的业务水准,当年如果没有辞职,今天一定已是资深人士,可现在无端耽误了几年,又错过了考证的时机,实在是有点可惜……旬旬会意,回到临时的办公桌收拾自己的东西。临走前,女硕士竟有些难过,欲言又止,只喊了声“旬旬姐……”旬旬什么都没说,笑了笑,输了就是输了。
也算是巧合,回去的公车上,旬旬意外接到另一个应聘单位打来的电话。这是她从旋转餐厅归来后为自己谋求的退路之一,对方通知她说,看过她的简历后认为她比较适合公司的财务岗位,让她明天到公司办公地点面试。
旬旬努力回忆关于那个公司的一切细节,她的确是在几天前于求职网站上投了简历,但那只是她大海捞针般撒网的其中一家。如果没有记错,这是个国内知名企业在本地新设的办事处,正处于百废待兴的状态,这样看来,她的机会也更大一些。旬旬原本抱着侥幸的心理,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了回音,不禁又悲又喜,感叹于生活的戏剧化。
回到家,刚用钥匙打开门,旬旬听到了艳丽姐久违的笑声,伴随着扑鼻而来的还有热腾腾的饭菜香气。这是旬旬许久未曾得享的待遇,上班以后,她无暇顾及家务,艳丽姐更没做饭的心思,旬旬每天下班都是在外头吃了再回家,时常还要给母亲捎上一份外卖。
“看,回来了。我说是她没错吧。”艳丽姐扬声道。
旬旬走到玄关处停下脚步,因为她看到了沙发上坐着的不速之客。这一个多月来,池澄给她打过好几次电话,她起初还应付几句,后来事情多了,索性将他的号码设置成拦截黑名单,耳根这才清净了些。现在,他坐在艳丽姐家的沙发上,手里捧着旬旬常用的杯子,惬意得如同这个家的主人。
艳丽姐笑逐颜开,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只精致的首饰盒,一见到旬旬,就献宝一般将盒子里的东西展示在女儿面前。
“来,女儿,你帮瞧瞧,妈穿什么衣服配这副耳环才好看?”
旬旬忍不住多看了那耳环两眼,主要是那黄澄澄的颜色太耀眼。与其让她相信这是池澄的品味,她更愿意认为他是高明的投其所好。
艳丽姐将耳环放置在耳垂边比划着,旬旬真怕她的耳朵承受不住那沉甸甸的分量跟身体分离。
“好看么?”
“挺好的,可现在是年底,你就不怕这样醒目的东西带出去会遭人抢劫?”
艳丽姐悻悻地将耳环放回盒子,对池澄说道:“我怎么提醒你来着,我这女儿,心里就没想过好事,你说让人闹心不闹心?”
池澄笑而不语。
旬旬不客气地对池澄说:“都说让你别缠着我了,你跑来我家干什么?”
池澄无奈地与艳丽姐对视一眼,仿佛在说:“你看,她就这脾气。”
“是我把他请来的。”艳丽姐看着女儿说:“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谢谢池澄,你叔叔生病和走的时候,他都费心了。你的礼貌到哪里去了,小时候我就是这么教你对待客人的?还不如比你小三岁的人成熟懂事。”
旬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尤其是池澄那笑容,好像嘲弄她又表错了情。
“旬旬,别怪我多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阿姨五十一岁大寿。再忙也不该忽略家里人。”
旬旬自嘲地笑,别人不知道,她是很清楚的。旬旬外公外婆家子女多,艳丽姐出生的时候不受重视,以至于谁都不记得她具体是那天降临到这个世界的,只知道大约在冬季。身份证上面的出生年月也是当初随口报的,所以,曾教授还在的时候,艳丽姐就按身份证上的日子过一次生日,又按她记忆中的日子再过一次。至于她记忆中的生日是哪一天,这个全凭她喜欢,她说是哪天就是哪天。
艳丽姐竟然来打圆场,“算了,儿女都是债,不记得也没什么。等你好一阵了,快过来吃饭吧。”
旬旬头痛欲裂,含糊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今天是那么重要的日子,在外面吃过了才回来的,你们慢用!”
“吃过了也可以再多吃一点。旬旬,你客气什么?”池澄站起来走到她身边。
旬旬真想抽他,他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住的地方,竟然还招呼她不要客气!
“不了。”她往自己的房间走。艳丽姐瞧见了她手里抱着的东西,好奇问道:“哟,你不会被炒鱿鱼了吧?”
旬旬恹恹地回道:“放心,我只是换个工作罢了。”
她关上房门,隐约还听到艳丽姐对池澄诉苦:“她叔叔不在了,家里现在也没个经济来源,工作哪里就那么好找,偏偏她还挑剔……”她踢开鞋子,也顾不上没换衣服,扑倒在床上,一股脑地用被子罩住了头,鸵鸟般希望把自己和外界隔绝开来。
过了好一会,刚感到耳根清净了些,旬旬感到床垫微微往下一陷,来不及做出反应,头上的被子被人掀开一角。她一睁开眼,就看到池澄闲适地坐在她床边。
旬旬忍无可忍地抓住个枕头就往他身上打,这是她从少女时代一直睡的床,没有男人在上面坐过,曾教授没有,就连谢凭宁也没有,他算什么东西,竟然如此不客气地登堂入室,侵入她最隐私的角落。
池澄狼狈地躲着劲道不小的枕头,最后一把将它夺了过来,头发有些许凌乱,当然,旬旬也知道自己现在的仪态绝不优雅。
“干什么?你不给别人打你耳光,还不让砸你的头?那你为什么不买个保险箱把自己装起来?”旬旬气不打一处来。“你滚出去唱生日歌!”
池澄说:“你潜在的另一面真是暴力……”他再度躲着又一只枕头的扑打,笑着说道:“赵旬旬,你一定要和我床上大战三百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