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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多的可以(第1页)

有一次,在节目现场,我们请来了几位大爷大妈,一起聊一个话题。当时我们正聊着,一位大妈突然指着跟拍我的摄像师,说我们这个摄像师跟她儿子长得很像,连身高都一样。大家听到都乐了。我说:“既然您觉得他长得像您儿子,您就当他是您儿子吧。”面对突如其来的现场认亲,还是认亲儿子,大家笑得更大声了。我转过头对摄像师说:“那你替大妈的儿子说两句吧。”摄像师很机智,立马就进入状态,说:“大妈您看,我跟您儿子的年龄差不多,我们这代人是这么想的……”

那期节目很成功,话题多了一个观点,现场多了一个效果,摄像师多了一个妈。

摄像师临时“客串”这个环节过后,现场气氛变得更加轻松了。如果用现在的眼光来看,无论是摄像师参与谈话这种节目设置,还是最终达到的节目效果,都不算什么,现在节目中的一些设计比这要新奇得多。但在那个时候,这绝对是一次巨大的转变,这种转变让我意识到,原来,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个人,不管他在干什么,他都可以参与到我们的讨论当中,都可以发表自己的观点。哪怕有人说的有些跑题了也没关系,作为主持人,只要把话题拉回来就行了,比如你可以这样说:“我觉得不应该从这个方面探讨,应该从那个方面探讨。”

别人总告诉我们,这个不可以,那个不可以。我觉得可以反着来,多问问自己为什么不行?为什么现场就不能多几个、几十个观点?为什么摄像师就一定要在摄像机后面,不能参与讨论?为什么现场的大妈不能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认个儿子?

我一直在说一个概念:众多的可以。其实就是要开放,改革开放的开放,思想开放的开放,不要自我设限,多试试,东讲讲,西讲讲,实在讲不通,就南北都讲讲。在我们的思维模式中,“不可以”的力量总比“可以”的力量大。大概是因为否定一件事儿,总比肯定一件事儿容易。肯定一件事儿,你总是需要很多的准备,而否定一件事儿,一句话就可以了:“反正我觉得不行。”

有一次,我们的策划人跟我说了发生在浙江的一件事,我们觉得这件事可以引申出一个话题做一期节目。这是件什么事呢?说是在浙江有一批人,他们把没人骑的自行车都收集了起来,统一刷上了绿色的漆,把它们变成了公用自行车,如果你是农民工,只要你有进城打工的证件,就可以免费骑。

很多媒体对此表示了赞赏,认为这样做给农民工提供了方便,也承认了他们是城市的一分子。但是有些人对此却坚决反对,他们认为这是一种赤裸裸的身份歧视。因为不管你住在哪儿,在哪儿工作,穿什么戴什么,只要你骑上这样的自行车,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就是进城打工的农民。尽管大家说,会像对待城里居民一样对待农民工,可是真的会一样吗?他们觉得不会一样。说实话,我也觉得不会一样。

我觉得这个话题真的特别棒。我记得,在我们节目中针对这个问题最后并没有达成统一意见。浙江的那些绿色自行车仍然在那些城市里存在着,每天有好多人在骑。

当我不断地把这样的选题做成节目的时候,我慢慢发现,除了对和错,还有不知道对还是错,还有这么看是对,那么看就错,又或许两种方式改进一下都是对的,而从更高的层面上来看都是错的。

总之,会有各种各样的结论。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容纳和接受这些不同的观点。可是有人会说,有的人一张嘴我就知道是错的,为什么还要容纳他呢?

那么,我们能不能换个角度想一想?

第一,是不是因为他一张嘴就是错的,才给了我们一个校正他的机会?

第二,其实他们说的并没有错,只不过是你理解错了,或者说是社会还没发展到那个程度,但后来被印证是对的?比如,捍卫太阳中心说的科学家布鲁诺以及发现地球是球形的天文学家采科·达斯科里,这些早期发现自然规律的科学家,有的被烧死了,有的被绞死了,但是,后来科学的发展印证了他们的说法都是正确的。

第三,即使他说的是错的又能怎么样呢?

一旦我们明白要拥抱众多的可以,我们便会突破很多以前没有踏足的禁区。普华永道是世界顶级的会计师事务所之一,它在香港的分公司有一个高级人才,从外表看是位男士,但是他却希望能使用独立的卫生间,如果不行,他希望能使用女卫生间。这就是他的主观意识,绝不是在捣乱或是给公司出难题。最后,香港分公司的总裁把自己单独的办公室腾出来给他使用,因为那间办公室里有一个单独的卫生间。

我女儿考美国大学时填写的一张表格,我拿在手里看了足足有一刻钟,因为我被它刺激到了。表面上看,这就是一张很普通的表格,跟我们常填的那种包括姓名、性别、年龄、家庭住址、联系电话等个人信息在内的表格很像,但是,在性别这一栏我却看到了七种选项,我就是被这七种选项刺激到的。这七个选项包括:男、女、不男不女、亦男亦女、先男后女、先女后男,最后一个最棒——其他。说实话,在最初被短暂地刺激了一下之后,我是真的觉得有点儿感动了,感动的是他们对每个人的自由和权利竟然可以尊重到这种程度。

但是,请注意,我希望去拥抱的不是接受和包容。一旦我们讲到接受和包容,我们就还是维持着一种从上到下的姿态,还是没有真正打开怀抱和心灵,还是觉得自己是对的、自己是重要的、自己是主流的。

我们去拥抱的是:众多的可以。就好像你开了一家面馆,当一个客人说:“今天的面很好吃!”你会说:“欢迎下次再来!”第二天,同一位客人对着同一碗面说:“你们家的面太烂了!垃圾!”你还是会说:“欢迎下次再来!”而不是说:“你滚!”

前段时间,我跟我的律师们一起开会,每个律师都发表了自己的观点。最后发言的是我特别欣赏的一个律师,他说:“我看了一些诉状,就是我们准备告的这些人的一些诉状。有一些人很显然是恶意的,是诽谤和侮辱,这些人我们必须起诉;还有一些人呢,只是不同意我们的观点,小崔你想一想,是不是也要告他们?”听了他的话,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他接着又说:“我想你一定同意我们要捍卫别人言论自由的权利这个观点,但是言论自由不只是说正确话的权利,也包含说错话的权利。”

听了这话,我脑袋“嗡”了一下:真的,我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这个问题。我们总说言论自由如何重要,并且要努力争取,这是正确的。然后我们总认为自己说的就是正确的,按这个逻辑推出我们应该捍卫正确的言论。但我们是否高估了自己?实际上,我们并不能肯定我们说的都是对的。那么,当我们说的不够对或者根本就不对的时候,我们还能说话吗?

我想告诉你,当然能说,而且必须能。言论自由必须包括说错的自由。

听懂了这个律师说的话,我随后划掉了十几个被告。划掉以后再看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我是这么想的:

首先,我要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其次,你们不一定是错的,只是在绝大多数的地方错了,你们有对的可能吗?几乎为零。

最后,只要你们没有恶意、不违法,即使你们是错的,又能怎么样呢?

经过这样的论证,最后我得出结论:我会去拥抱众多的可能,虽然我绝不会拥抱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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