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军和小玲子坐师长的吉普车回到团部,天色已近黄昏。
周仆看见团长不仅毫无倦意,而且满脸是笑,就亲昵地说:
“你这家伙,收获一定不小!”
“可不是么!”邓军说,“差点儿俘虏了一个师长哩。”说着嘎嘎大笑起来。
邓军一连气把一路的情况和师长的意图说了一遍。最后说:
“依我看,打响出国第一炮,问题不大!”
“小迷糊!快给团长热饭!”周仆兴奋地叫,一边又向小玲子挤挤眼说,“再给他一点奖赏!”
所谓“奖赏”,指的就是小玲子饭盒里的油炸辣椒。这邓军有个老胃病,一犯病,常常疼得满头大汗。关于这一点,周仆简直比一个妻子的关怀还要周到,常常劝他少吃一点辣椒。可是邓军什么都可以吃得下,就是没有辣椒不行。战争时期,小玲子常年给他背着一个日本饭盒,里面总是盛着满满一盒子辣椒。周仆怕他犯病,有时就不让小玲子给他炒。吃饭时他一看没有辣椒,就发脾气,或者拿着筷子,闷闷地坐在那里,委屈得像个孩子似的。每当这时候,周仆常想,这样一个老同志,从来不怕牺牲,不怕流血,为了党和人民的事业,随时可以抛弃自己的头颅。但他所取于这人间者,既不是名,也不是利,更不是吃喝穿住;平生所好,不过就是抽几支烟,吃饭时能再有一点辣椒,就高兴得什么似的。如果连这一点也让他受委屈,自己心里也觉着难过。
于是就在这种矛盾心情下,同他作了妥协。但说话的调子仍然又不免是严肃的:“今后一定要少吃一点啰!”“好好好,一定少吃一点儿!”一听说让他吃,他连声乖乖地答应着,又像孩子一般地笑了。
不一时,小迷糊端来了一饭盒热腾腾的白米饭。小玲子按照政委的眼色,把那个铝制的旧饭盒打开,拨出了一点炸辣椒,作为奖赏。那么一点辣椒,邓军三口两口就吃完了,又伸过碗来,叫小玲子:
“我的老天爷!你再赏给一点儿行不?”
小玲子看看政委的脸色,发现没有异议,这才用筷子又轻轻地拨了一点。邓军吃得满头大汗,连声说:
“真痛快极啦!”
他擦擦汗,点起一支烟,说:
“老周,你看用哪个营引诱敌人好些?”
周仆略一寻思,说:
“晌午你刚出发,孙亮就到这里坐了半天。东拉拉,西扯扯,我就看出他有心事。果然,最后吞吞吐吐地问:团里对他这个营究竟有什么看法……”
“什么看法!他这个营过去打得并不算太好嘛!”邓军打断说。
“是呀,”周仆接下去说,“我还没有回答,他就委屈地说:‘你们不说我也知道!看来,他是有些不够满意。他最后说,三营所以战斗力弱些,并不是这个营的本质不好,是团里对他们的使用太少。据我看,这个意见是对的。战斗力弱的单位,使用在主要方向的机会越少;使用越少,战斗力也越弱。我看,今后可以多使用他们。”
“可以考虑,”邓军说,“不过,这是头一锤子买卖,有钢还是要用在刀刃上呀!”
“你是说让咱们的‘才子去呀?”
“对喽!”邓军说,“我看还是让陆希荣去。这小子有点子鬼名堂,遇到意外情况也好应付。”
这周仆是那样一种政治委员:聪明,识大体,虽然自己担任着团党委书记,但在军事指挥上,从不勉强让指挥员接受自己的意见。尤其是在比较次要的问题上,很能让步。何况,他知道在邓军的心目中,是比较欣赏陆希荣这个干部的。于是就同意了。
因为时问紧迫,邓军一面通知各营作行动准备,一面召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向各营干部传达了战斗任务。
会议结束,周仆把陆希荣单独留下来,问:
“老陆,你觉得这任务有什么困难没有?”
“牵牵牛鼻子,这有什么。”陆希荣满不在乎地说。
“困难是会有的。”周仆说,“第一次同现代化的敌人作战,又是白天在开阔地里转移;既不要硬顶,又不要稀稀拉拉让敌人识破。这就特别需要沉着呀!”
“那当然要沉着!”陆希荣淡然一笑,“请首长放心好喽!……政委还有什么指示?”
陆希荣话语中隐约的嘲讽意味,使周仆心中有几分不快。但因为是战前,正是需要大家团结的时候,就克制住了。
邓军也听出话头不对,挥挥手说:
“政委的指示很重要嘞!你们回去要好好地研究一下。”
陆希荣潦草地打了个敬礼,走出小树林子去了。
天色刚黑下来,队伍就集合好,向龟城方向前进。为了严格保守秘密,按照师长指示,在接近龟城时,下了公路,沿着小路绕到了龟城以南。这时已近午夜。部队通过那条狭窄的山谷,夜黑风寒,松涛阵阵,抬起头,只能望见一小片星天,仿佛置身在枯井中,越发觉得阴森森的。
邓军指挥二、三两营,在峡谷的南端两列山岭上隐伏。严格命令部队做好伪装,保持静肃,不准发出任何火光。静候着后续部队的到来。一营的部队,由前面回来的侦察员引路,出了峡谷,继续前进。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营三连。郭祥在尖兵班之后,带领部队急匆匆地走着。在夜色里可以看到,驳壳枪在他身后卜浪卜浪地摆动,步态轻捷而大胆,好像惯于在夜色里潜行的狸猫一般。多少年来的夜间战斗,夜色不但不能增加他的恐怖,反而使他如鱼得水,真正成了夜色的主人。
出了峡谷,前面豁然开阔起来了。放眼望去,在那披挂着星斗的夜空下,有几堆火光,在寒峭的夜风里不停地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