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挽起垂在我耳旁的一缕青丝,绞在手指上把玩,很是随意地道:“你说了凤螭。”
这一句依旧被他说得和润悦耳,吐字轻清,仿若霰雪舞落风前。于我,却有千斤般沉重。
从一开始,我便认出了他,他也早知道了我的底细。但真正从这一刻起,才算捅破了横亘在我和他之间的窗户纸。
我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道:“皇上,臣妾真的不知道什么凤螭,想当初一个八岁的孩童,怎么会拥有值得皇上追寻的宝物。”
他恍若未闻,只“嗯”了一声,将那缕青丝帮我捋到耳后,便含了一口漱口水吐到银盆里,接着坐正了继续执箸吃菜。
江朝曦这样的反应,让我心事重重,山珍海味在我口中都味同嚼蜡。我左右思忖了一下,小心措辞问:“皇上当年为何寻找凤螭?”
江朝曦将手中银箸一抛,接着仰头“哈哈”笑了两声,道:“宝贝,谁不想要?”他抬手用拇指指腹细细摩挲我的脸颊,语气中宠溺无比:“这个么,等下自会和你细说……”
他和颜悦色,我只觉得没半分本色。反倒是今天下午他暴怒之下将兰林宫上下都换上了瑞脑香,还显得三分真实。
香汤沐浴之后,我换上烟罗纱的寝衣,坐在床边,细细思索如何问起凤螭的事。
如果我没有猜错,当年被江朝曦和萧华胜所追寻的“凤螭”,和洛家的落败有一定关系。
正怔神之间,忽闻花庐低低唤了一声“娘娘”,我适才回神道:“何事?”
她脸红红的,没有回答,把手中的一个木匣子递给我。我有些诧异,迟疑着将匣子打开,待看到里面的物事之后,忙“啪”的一声将匣子关上。
匣子里竟置着一尊欢喜佛。我心慌意乱,将匣子胡乱塞到花庐手里,斥道:“你这丫头……越发没轻没重了。”
花庐烫手山药似地抱着匣子,只低低道:“回娘娘,是朱公公要我拿来给娘娘的。若是娘娘没有什么吩咐,花庐告退。”
我怔了一怔,适才明白这是何意,便准了她的告退。花庐一转身,正撞见穿着一身寝衣的江朝曦进来,忙行了礼,逃也似地出去了。
红彤彤的蜡烛燃着,蓦然爆一个灯花,又被从窗缝中溜进的风丝所打扰,将灯影来回摇曳。
我觉得江朝曦的目光和那烛火一样,顺着风将热度直直地都扑到了我脸上,不由得有些尴尬,踌躇之中想起了个由头,便向他行了一礼,道:“皇上,晚膳时臣妾不便多问,现在四下无人,臣妾想请皇上告知,当年为何寻找凤螭,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他的声音有些微冷:“朕夺凤螭,只是因为萧王要寻到它而已。”
“然后呢?”
“就这样。”
江朝曦回避锋芒的功夫,可谓个种翘楚。我有些郁闷,想了一想,又道:“那皇上就没有听到什么关于凤螭的传言?”
他弯下腰,将两臂分别撑在我身侧,一双眼睛和我对视,正色道:“若说传言,可就大了。”
“有多大?”
“据说,得凤螭者,得天下。”
我愣了半晌,脑中的各种念头如惊雷劈天,起起灭灭,最后总是会现出母亲对我说过的话。
云儿,这把羊脂白玉梳中有我们洛家的秘密……
如果这世间的事,也如云儿想得这般简单就好了……
守着秘密,会埋下祸患,可若毁了秘密,也同样朝夕不保……
难道他们寻求的“凤螭”,指的是羊脂白玉梳?
我定了定神,哑然失笑:“皇上,若说得‘凤螭’得天下,这是绝对的谣言。”
他淡淡道:“愿闻其详。”
我整理了下思绪,道:“第一,若洛家真的有什么凤螭,以往日爹爹的权势,完全可以结党营私,逼宫上位;第二,襄吴的皇帝就算再昏庸,也不会放任任何能够威胁他江山的事情存在,当年洛家失势,怎么可能只定了一个流放充军的罪;第三,若是有这么重要的凤螭,爹爹和母亲怎么没有对我和哥哥透露半点?”
“这的确是疑点,我也曾怀疑过,但——并不代表凤螭不存在。”江朝曦神色不改。
我依旧淡笑,不疾不徐道:“皇上,一个八岁的孩子受那样的重伤,有几个胆子说谎?!”
江朝曦略微点头,不置可否。我正在思忖方才的一番辩解被他信去多少,忽见他已经将视线下移,口里道:“是,当时你受了很重的伤,就伤在……伤在这里……”
他的手指翻开我寝衣的纱质衣领,手指摩挲着我的肩窝,动作十分理所当然,像翻过一张再普通不过的书页。我一阵发窘,侧身想要避开,他已轻轻抱住我。
我只好转移他的注意力:“皇上,臣妾所言句句属实……”
他没有理我,猛一甩手将我的纱质外衣往后一掀。我顿觉前胸和肩膀一片凉意,未及惊叫,他已经吻了上去,正吻在九年前箭羽刺穿留下的疤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