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其说:“我和她真没有什么的,你不用担心。”
高平说:“那最好!”言语间有些失望。因为吴蝶的事,周云其觉得自己好象和高平疏远了很多,对高平的态度也变了。一次,高平问他一个数学题目,周云其粗粗地讲了一下,高平没听懂,第二次又来问,周云其显得有些不耐烦,很随意地说了一句:“怎么还不懂?”有点责备的意思。话出口时,周云其自己吓了一跳,以前自己从不会这样说高平的。幸好高平没有什么。
这段时间,也是奇怪,一直周云其拿第一的数学竟然也不是高平的对手了。连着两次单元测试,都落到了高平的后面。这还了得,再这样下去,周云其真怕自己是一点面子都没了。可是这也不能怪吴蝶呵,她带给自己的只有愉悦,难道这样也有错?这天晚自修,高平拿了一个几何题问他。那是个计算几何立体体积的题目,周云其在一本参考书上看到过,要添加两条虚线才算得出。周云其匆匆看了一下,不想跟他说,淡淡地敷衍:“我不会。”说完,也不看高平的反应,忙自己的事去了。往常这种时候,周云其肯定会停下自己的事,热心地和高平解释,哪怕自己不会,也会两个人共同探讨,把这个难题解决掉。高平仿佛明白了什么,此后,轻易也不再问他什么题目了。
在那个年代,大学对大多数人来说,只是一个梦。即使是作为省重高的武义一中,全校的高考升学率也不会超过30%,非重点班的升学率更是不会超过10%,一般来说重点班在前二十名之内,普通班在前五名之内,考大学还有希望,在此之外的学生,基本上是高考的陪衬,与大学无缘。根据国家政策,从1991年开始,武义一中实行了高中毕业考与高考分离的制度,即普通高中毕业会考制度,也不打分,成绩分为A、B、C、D、E五档,各科成绩达到相关标准即可领取毕业证书,也不强制学生参加高考。可是,所有的学生从小学进入中学后,就知道读书的终级目标就是高考,有谁会放弃参加高考的机会?所以,会考无形中反而增加了学生的负担,使得他们不得不面对会考和高考两场检验,幸好会考并不难,大部份人都能轻松过关。
会考在高考之前,有些科目甚至在高二就考完了。很多自知考大学无望的学生在通过会考后就无所事事了,又不敢回家,家里还希望能领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回去呢。家长比孩子有耐性多了,在高考成绩出来之前,谁也不会承认自家的孩子没用,再怎么说也是一中的学生呵,当年刚考进的时候谁不跨孩子聪明能干?学校里最用功的是那批不上不下的学生。读书好的早已胸有成竹,只要考试的时候发挥正常就行,老师们也不太催他们,成绩差的再努力也是白搭,高三是“十年寒窗苦”的终点,十年中落下的东西不是几个月可以补回来的。只有那些不上不下的,老师催得紧点拉一下,说不定能上线,不看着稍不留神说不定就死了。所以这帮学生是最苦的,没日没夜地冲,恨不能就头悬梁锥刺股了。
文科班的学生是整个武义一中里最闲的,班主任早说了,能考上大学的也就一两个,弄不好就剃光头。刚考上一中那会儿,谁都是原来学校的尖子,年轻的心有如涨满的风帆,兴奋,充满激情,对未来抱有多大的期望呵。三年一过,驴是驴马是马,大学的边都摸不上,马上又得卷铺盖回家了。农村的还是回家种地,城里的得赶紧托人找工作,也或者到高复班再混几年,可是结局都是一样,落榜了,人生就这样告一段落了,大部份人的学生时代就在无人喝彩中谢幕了。也有想不开的,自杀,或者离家出走,在宁静的小城武义,也偶有发生,这些事象风一样传来传去,成为一中学生们的笑谈。
惠玲还是依旧那样开心,依旧给周云其和高平带好吃的东西。惠玲会做一种三角形的小甜饼,两边烤得酥酥的,一看就很好吃,还会做南瓜饼,在油里炸得黄黄的,一个一个象小碗口那么大,也很好吃。惠玲骄傲地说,这些东西都是她自己弄的。高平就夸奖她,说以后谁娶了她真是有福了。惠玲就咯咯地笑,好开心。大家闲时也会探讨毕业后做些什么,这是一个不受欢迎的话题,往往不欢而散,也是,仗都没打,就讨论战败后如何如何,未免太灭自己威风了。只有惠玲敢于承认自己是肯定考不上大学的,所以早就想好毕业后就出去打工,或者会到杭州去,也或者会到金华,总之是不呆在武义。“不管你们大学考到哪里,我都会来看你们的!”在惠玲的眼里,高平和周云其是铁定能考上大学的,她敢打包票。
高平和郭红梅的感情很稳定,两个人也会在晚自修后偷偷出去逛街,他们甚至商量好了报考同一所大学。这让周云其有些嫉妒,他和吴蝶还是不能拿到台面上,周围所有的人都反对,包括惠玲。在他们眼里,吴蝶就是个危险人物,周云其真是搞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想。虽然周云其有时候也觉得吴蝶的心里确实隐藏着什么,但从没觉得她有多坏。王瑜华已经彻底不回信了,说是为了能让周云其安心备战高考,周云其也搞不明白王瑜华心里究竟有没有他,不明白这个让他牵挂了这么多年、占据了他大部份青春梦想、当年东干中学的小才女离他是近还是远。高二暑假的时候,周云其在桐琴见过王瑜华一面,王瑜华对他还是不冷不热,有轻轻的说,有柔柔的问,有素素的笑,但周云其摸不透王瑜华素净的笑意里,是喜还是忧,是要他走还是要他留。
你想干什么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期中考了。期中考后,班里又要调位子,重新排座位。一中的排座位原则一向是按考试成绩自己挑的,从第一名开始挑起,依次往下,最后一名就没的挑了。当然,未必剩下来的位子就是最差的,大家挑位子都是找自己喜欢的人边上,男女有意思的也会挑在一起,只是又有个原则,男女不能同桌。这样挑的结果往往出乎大家的意料,相对最好的第三排第四排位子会剩到最后,因为第三排第四排也是老师关注的重点,做点小动作被看得一清二楚。倒是四排以后的位子最俏,一会儿就被挑光了。
高平考了第一名,先挑了个第五排的靠窗位子。周云其考了第二名,挑之前,周云其就跟高平说了,他们不做同桌了,换换口味,高平也不勉强,但神色中有些异样。周云其也不管他了,高平对他和吴蝶盯着太紧了,他吃不消。他希望吴蝶坐到身边来,可是吴蝶考了四十多名,估计也挑不到他边上。周云其就挑了个第三排靠走廊的位子。一会儿,挑好了,开始换位子,教室里闹哄哄的,有的哭有的笑,大家按位子表重新坐好,吴蝶果然不能挑在他边上,倒是惠玲又跟过来了,还是做了他的前桌。坐下后,惠玲就嘻嘻笑:“阿莫,你不会丢下我吧?”搞得周云其也只有笑了。吴蝶在远远的第一排,刚好在高平那一组。新的同桌是个咋咋呼呼的人,一口一个“班长大人”,周云其也觉受用,再看高平,同桌是个平时不合群但成绩还不错的家伙,估计高平和他合不来。周云其看见高平寂寂地翻着书,突然觉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了,下次换座位一定挑回到他身边。
天气渐渐冷了。在吴蝶的要求下,周云其几乎每天晚上都送她回家。吴蝶又变回了原来的她,活泼,好动,一张嘴叽叽喳喳,和周云其有说有笑,让周云其度过了不少快乐的时光。换位子后,高平因为要吃惠玲带来的零食,也常过来坐,其间,又劝了周云其几次,让他小心下吴蝶,搞清楚吴蝶是真还是假,周云其都没有放在心上。有时候,周云其也会问吴蝶她的过去。吴蝶总是轻轻地一笑:“我没有过去。”周云其就在她浅浅的笑意里放过了她,心想:或许吴蝶只是一个简单平凡的女孩,是自己多心了,是人们的传言丑化了她。
那晚下了大雨,吴蝶没带伞,周云其就和她共戴了一把。两个人出了校门,相拥着走到一个小巷口时,赫然,从小巷里奔出一个人来,披着雨衣,黑乎乎地直扑上来,一把夺过周云其手里的伞,掼在地上。周云其吓了一大跳,惊悚悚地问他:“你想干什么?”
那人却不言语,伸过手来,抓了周云其的领口,把他推到路边,摁到路边的墙上,低声道:“我问你干什么?!”吴蝶早已奔了过来,拉住那人,急急地叫道;“小虎,你放开他!”
周云其一听,霎时就明白了。从认识吴蝶那天起,周云其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好象有什么预感似的,可是自己一直认为那是多余,偏高平他们说了那么多次,自己就是不理,现在总算应验了。叫“小虎”的那个人满脸怒气,目光凶狠,雨水冲刷着他的脸,看起来要杀人一样,周云其吓得头脑中一片空白。
吴蝶还在拉那人,大喊:“小虎,你放开他!我忘了带雨伞,他离我家近,我要他送送我的!”那人哼了一声,抓着周云其的手更紧了,“啪”地打了他一个耳光,吼道:“我叫你送!”周云其被他死死摁着,动弹不得。那人又提了膝盖撞他的小腹,周云其忍住疼,一声不哼。
这时,吴蝶用力一把撞开他,对着周云其喊:“你快跑!”
周云其顾不了许多,忍着痛,冒着大雨,撒腿就跑。
第二天,周云其躺在寝室里,没去上课。身上的疼痛倒不是很厉害,只是整个人提不起一点精神。昨晚犹如梦一样,让他难以置信,那场大雨仿佛哗哗哗一直在下。最不该发生的事情原来可以这么容易就发生的。周云其终于明白葛飞是坏在谁的手里,为什么被打,是被谁打了,想不到自己会成为第二个葛飞。
有人轻轻地推门进来,周云其一看,却是吴蝶!她还好意思来?周云其看着她,那双曾经脉脉含情的眼里现在满是不安。她坐在周云其对面的铺位上,一副很无助的样子。
半晌,她开口了:“他叫小虎,是我以前在舞厅里认识的,对我很好。那时侯,没有人对我好,只有他……”吴蝶说着,呜呜哭了,“我已经和他分手了。他说过不再干涉我的生活,再不会打我的朋友。我知道对不起你,我叫小虎来向你道歉,我不知道他会打你的……”
吴蝶絮絮叨叨地说着,周云其却什么也不相信,也不想听。他只是想,明天应该好好地向高平道一个歉,认认真真地向他说声对不起。又想:高平,你的“醇酒亭”倘真造成了,你现在还会记得请我吗?
风物是秦余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一首《春晓》,奠定了唐代大诗人孟浩然的诗坛大腕地位。公元729年,40岁的孟浩然离开家乡襄阳(今湖北襄樊),到当时的京师长安考进士,一身才气的孟浩然想着凭自己的水平,眼前的功名是手到擒来。没想到,孟浩然洋洋洒洒的一腔肺腑之言,换来的竟是名落孙山,连一个小进士也没捞着。孟浩然顿时心灰意冷,黯然离开长安,从此再不问功名事,以一介平民之身终老江湖。
长安回来后,深受打击的孟浩然心情郁闷,心想在家也是无聊,干脆出去散散心吧。他先到武汉,碰到了刚刚从四川游玩回来的李白,两个人在黄鹤楼上喝得酩酊大醉,兴高采烈地李白乘着酒兴高吟一首《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聊聊数语,情深意切,却又大气磅礴,孟浩然听后号啕大哭,心中的怨愤之气一扫而光。之后,心情舒畅的孟浩然南泛洞庭,登临庐山,东下金陵(今南京)和扬州,不久来到了美丽的吴越之地。过杭州,经绍兴,走金华,孟浩然一路南下,准备到剡溪溯流而上,去新昌游览大佛寺,顺便到李白说过的天台山去看看。
这一日来到浙西的武阳川渡口,天已黄昏,孟浩然就在渡口边的一个小村里借宿。让孟浩然意外的是,在穷乡僻壤的这个小村里,尽管没人知道孟浩然是谁,大家对他却好得很,孟浩然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这里古朴的民俗,尚义好客的风尚,浓郁淳厚的乡情,深深感染了孟浩然,他在这里连住三天,临行前写下了并不怎么著名的《宿武阳川》:“川暗夕阳尽,孤舟泊岸初。岭猿相叫啸,潭影自空虚。就枕灭明烛,叩舷闻夜渔。鸡鸣问何处,风物是秦余。”孟浩然可能不知道,他夜宿的武阳川渡口属武义县境,隶属当时的婺州。武义县刚于公元 691年武则天当政时设置,还没有孟浩然的年纪大。据说武则天执政时,新设郡县都要冠以“武”字,因为县东有百义山,所以就叫“武义”。孟浩然绝对没想到的是,他是武义县设县以来莅临的第一位全国知名人物,千百年来,武义县人民始终感激他,他的“风物是秦余”五个字一直作为武义的金名片在全国散发。这不,因为这五个字,1996年,毕业于上海国际商学院的沈志中,也毫不犹豫地在毕业时选择回家乡武义就业。
当初孟浩然夜宿的武阳川渡口在哪里?距现在的武义县城有多远?这些都已无从考证,或者它在南门脚渡口,或者在西门头渡口,也或者在白洋渡渡口。今天,原来的渡口都已建造了漂亮的大桥,武阳川也已更名为武义江,其中穿越武义城区的支流叫作熟溪。据当地老人说,当年这一带青山逶迤,田地肥沃,庄稼年年因溪水灌溉而成熟丰产,所以叫“熟溪”。熟溪上有一座千年廊桥是国家保护文物,也是武义的标志性建筑,在孟浩然那个时候应该还没有建,否则大诗人就可以从桥上安然而过,也没有夜宿武阳川的事了。
熟溪廊桥长140米,宽6米,有十墩九孔,造型非常雄伟,很有东方神韵。整座桥雕梁画栋,青瓦黑檐,廊桥中间,有一个高大的亭阁,形成了富有意韵的重檐亭阁廊桥。沈志中喜欢在微雨稠密中,轻步上廊桥,从熟溪边转向桥头,踏上古老的石阶,走过威武镇守的一对青石狮子,过桥头照壁,在黑檐粉壁下,是两扇敞开的厚重朱门,门上挂有一对漆黑铁环,能感觉千年历史扑面而来。顶上有粗黑“熟溪桥”三字,苍遒有力,笔扫千军。桥里面是朱红色的柱子,朱红色的栏杆,桥顶部盖着小青砖小瓦片,屋檐下,悬挂着的绸面红灯笼,迎风轻摇,一切充满了喜庆恬淡的诗意。桥上有很多名人的楹联,“看流水万千潮落,问古桥多少沧桑”,“八百里清泉自何年流成熟水,十万家灯火从此处飞越长桥”,此时,江面上细雨飘飞,远处青山隐隐,而流水无声,小城的轮廓如烟如雾,沈志中感觉自己犹如身在美丽的江南画卷中。
武义的街巷极其简单,熟溪以南是新城,以农居和政府公寓为主,沿溪修路,称溪南街。熟溪以北是老城,有很多商铺,还有政府机构,学校,医院,也是沿溪修路。所不同的,这路是历史形成的,两边都是木结构的商铺老店,路名更简单,在熟溪上游段的叫上街,在熟溪下游段的叫下街。在上街下街交接处,是一条南北向的大路,叫解放路。解放路有解放桥过熟溪直通溪南,桥北有百货大楼,桥南有武义电影院。溪北的老城中有很多弯弯曲曲的小巷,土灰色的墙,鹅卵石铺的路,狭长幽深,晚上一个人走时,会让人害怕。
1996年沈志中毕业离开上海时,很多人都不理解。那时候,上海的经济已经驶上快车道,新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