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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部分(第1页)

在鲈鱼掌柜举棋不定的当儿发生了一件事,有个男顾客看中店里的看板娘——越剧造型的小飞燕,小飞燕的皮影套装是非卖品,是鲈鱼掌柜的心头肉,是一件比钱更重要的宝贝,男顾客财大气粗,掏出钞票抽人脸,惹火了鲈鱼掌柜,矛盾从争吵升级到互殴也不过就两分钟时间,鲈鱼掌柜是不爆发则已,一爆发惊天动地,抄起扫帚把顾客打得落荒而逃。

顾客受的是皮肉痛,鲈鱼掌柜是心痛,在冲突过程中,小飞燕的影人被踩坏,头部撕裂,他抽风了,扑在地下哭天抢地、悲痛欲绝。宝贝坏了得找人修啊!鲈鱼掌柜没有妙手回春的本事,没辙了,只得领上李安民去找真正的行家管师傅,不是找他修补皮人,而是要修补蕴藏在皮人中的灵魂。

殇婚01

管师傅姓管名钟,祖辈是燕山派方士,管卢两家是老世交,管师傅的主业是制作铁枝木偶,包括木质偶身和泥塑的纸影头,有固定的戏班客源,同时接个人订制。

木偶作坊建在浮山东麓,鲈鱼带李安民走后山小路,沿着一条蜿蜒小溪漫行。前不久刚下过一场雨,云层还没散开,铅灰色的天空低压在头顶,叶片被水刷得油绿发凉,在一片灰暗之中显得很扎眼。

李安民闻着湿泥的腥气,跟在鲈鱼身后小心行走,烂泥堆积在鞋底边缘,抬脚时沉沉的,每一步都能带起飞溅的泥水,鲈鱼掌柜一入山就好似雏鸟归林,连蹦带跳,欢乐得像个孩子,他专挑有水洼的地方走,用力踩踏湿泥,他带了两双鞋子,一双旅游鞋,用来跑路,一双黑胶靴,用来踩泥,李安民小时候也干过这样的事,每到下雨天就特别开心,初中以后这性子就逐渐收敛,如今,再看到这么熟悉的场景,竟泛出一种恍如隔世,又恰似昨日的心酸。

走着,想着,视线游离,不经意往侧方一瞟,黄绿之间掺进一抹艳色——林里有个女人,背靠树干笔直地站立,从李安民的角度正好看到她的侧面,这女人皮肤很白,面颊桃红,眉眼漆黑,像是化了浓妆,她头戴镶着彩球的玉珠冠,身上穿的两截头衫裙——黑底广袖的对襟上衣,小立领,龙凤盘扣,大红色三片式的长裙,裙边垂着一圈金流苏,布料上绣着牡丹花纹,黑得像墨,红得像血。

这身装扮很像清末时期的嫁衣,那女人就穿着这身衣服一动不动地站在树前,李安民心里发毛,没敢转头仔细看,就这么匆匆走了过去。

溪流的尽头是一座几十户民宅的小乡村,名叫“余苗村”,李安民和鲈鱼才到村头就听见敲锣打鼓的奏乐声,村口站着两大婶,胸前别红花,臂弯挎竹篮,一见到李安民两人就迎上前打招呼:“这不是小卢吗?”

“张妈、朱妈好,今儿是什么好日子?村里挺热闹的啊,提前过春节了?”

余苗村的居民认识做木偶的管师傅,因为管师傅的木偶厂不开灶,都在村里的“稻香居小吃馆”搭火,鲈鱼掌柜经常来探望管师傅,每次跟着他进村蹭吃蹭喝,一来二回自然就跟村人熟悉了。

朱妈热络地对鲈鱼掌柜说:“不是过春节,是刘老家办喜事,大儿子娶了个城里媳妇儿,可把他给乐歪了,这不,新娘还没接回来呢,先得把咱村的喜气扬上去。”

刘家夫妇就是稻香居的老板,鲈鱼掌柜一拍脑门喊:哎哟,没备礼。

张妈拍鲈鱼的肩膀,笑呵呵地说:“管师傅替你一并出了份子,明晚喜酒一定要来啊,这是规矩,你得提醒管师傅,他是贵人多忘事。”

照余苗村的规矩,婚前三天要扬喜,凡是从村前路过的游客都能得到喜糖一包,两元小红包一份,鲈鱼掌柜人熟嘴甜,两位大婶一人多发了包喜糖,李安民也跟着沾光。

鲈鱼拉着李安民进村凑热闹,村中央的晒谷场上搭了座简陋的木板台,一群身穿戏服的人在台上甩水袖唱戏,朱妈说这是镇上的戏班子,村长请来给新郎家助兴的。李安民在戏台后又看到了那个穿嫁衣的女人,站在候场的艺人中间,这次看到了正面,她脸上的浓妆跟在舞台上唱戏的艺人相似,敷脂粉,在眼睛周围染上桃红色的胭脂,这是戏剧妆的特点。原来这女人是戏班子里的成员,应该是饰演花旦的,在林子里单独看显得很突兀,站在艺人中间就没那么夸张了。

李安民总觉得她的姿势有些奇怪,身板挺直,肩部耸起,两臂向外侧微微张开,怎么看怎么不自然,那花旦似乎注意到了李安民的视线,转动眼珠看向她。李安民赶紧掉头看舞台上的表演,隔了会儿再瞟过去,发现那个花旦不见了。艺人中,人群里,哪儿也找不到。

李安民还来不及多想鲈鱼掌柜就说要闪人,她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绕过余苗村再过一个小山坡就到了管家木偶制作厂,这附近人烟稀少、林荫葱密,李安民依着习惯先打量周围环境,托着下巴说:“这地方风水挺好的啊。”

“风水好?”鲈鱼掌柜瞪大双眼,伸手指向西北的方向:“那儿,不到百里地,有座小山丘,坡顶的大坑被当地人称作乱坟坑,在火葬普及之前是专门用来埋无名尸的,为什么这附近没住户?都嫌晦气啊,就是管哥他不信邪,就相中了这块地,我看他是贪便宜。”

李安民回头看看,又踮起脚朝远处眺望,问道:“这厂建好后生意怎么样?”

鲈鱼掌柜磨着牙说:“好得不得了!蒸蒸日上,还不断有傻子送上门当免费学徒,管哥的原创偶都销到国外去了,你说我家店咋就招不到人?皮影跟木偶不都是传统工艺吗?厚此薄彼像什么话!”

李安民觉得二维和三维差别很大,虽然从手艺上来说不好分难易高低,但表演形式不同,在这年头,喜欢看木偶戏的应该比喜欢看皮影戏要多。她不忍心打击鲈鱼的积极性,只说:“管师傅生意兴旺,除了技术之外,跟环境也是有一定关系的,你看,咱们来的路上不是有个水塘吗?跟前面的矮山正好形成山水环抱的地势。”

李安民指向偶厂后的三座山影,“山冈在东南方,水塘在西南方,西南在乾位,东南在艮位,乾艮相夹是吉向,不过,光是这样还不够,在坤位上还缺个能藏风聚气的关键因素,坤位在西北方,你说那处有坟堆,那最好,按风水学的概念,坟地能聚气,要配合周围环境才能判断吉凶,看来管师傅是懂行的人啊,把穴点在了适当的位置——丘坟在西北方,西南方有水池,东南方又有山冈,正好形成坤乾艮三方相辅的富贵大运宅势,生意能不红火吗?”

鲈鱼掌柜瞠目结舌地瞪着她,半天才发出声音:“亲,你是堪舆行家啊亲?不不不……我不该喊你亲了,该喊你大师!李大师,你说我那店铺的风水还缺些啥?该怎么改良?”

“我就是个刚入门的菜鸟,我房东是个厉害家伙,他留给我一本笔记,上面记了些基本知识,我最近才看到定宅法。”李安民拍拍随身带的黑皮包,不自觉地笑起来,又说:“你的店址不是宋玉玲帮忙选的吗?她是行家,牌坊街东通城门,外接广济桥,是潮州的交通要道和商贸中心,风水肯定是没问题的!我看过网店的销售量,相当火旺呀!”

鲈鱼掌柜垂头丧气地说:“卖得是不错,可没人愿意来当免费学徒啊,招人咋就那么难招?”

李安民心想可能是人气接不上地气的原因,但这纯属猜测,她也不好说出来。

管师傅的木偶作坊由前后两间厂房纵连,前面是工作室,后面是库房和生活区,鲈鱼领着李安民进门时,管师傅正跟一位客人谈在兴头上,学徒全部回家过年去了,工作室里没人接待,两人就先在一旁候着。

李安民对管师傅的第一印象——邋遢颓废,身材瘦而长,一看就是排骨架型的,他弓着背坐在椅子上,腰板总也挺不直,半长不短的头发被扎成一个小揪揪翘在脑后,T恤和宽松的工装裤上红一片绿一片,尽是颜料的污渍,说丑也不丑,脸庞清瘦,鼻梁高挺,眼晴遮在刘海后,嘴巴藏在胡子里,打理整齐之后没准是个帅叔,眼下这不修边幅的模样也称得上有个性——颇具犀利哥的风采。

李安民注意到他的手很大,舒展开来就像把小蒲扇,掌心粗厚,指节修长,而且指尖呈扁平状,指甲前段深陷在肉里,观音村的徐师傅也是这种指形,指端和指腹都结满厚茧,手指中心有一道明显的斜痕,是推刀压出来的痕迹。鲈鱼掌柜的手形与管师傅相似,相对而言,皮肤略显滑嫩,如果掌柜的手能刨黄瓜,那管师傅的手可以直接拿去削菠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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