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你说是那个陆公子主动喊住王家姑娘的吗?”
&esp;&esp;带着三分清冷三分慵懒以及四分磁性的声音在静室中响起,配合着室内兽首鎏金香炉中静静燃烧着的苏合香,竟有着说不出迷离的意味。
&esp;&esp;室内有两人,其中一个穿着赭红色合欢长裙的妇人正是藏银楼的芮管事。此时的芮管事正站在一方矮几前,低着头的样子很是拘谨。而在矮几的后面则是坐了一个男子,那男子着一身素青暗纹织锦深衣,外面浅浅罩了一层灰纱,一头乌泽的发随意用一根细长紫竹束起,闪着乌光的发尾垂落到腰间,略显宽大的腰身则显示出主人削瘦的身形。男子就安然地坐在一个蒲团之上,背对着芮管事,分明他就在这间静室之中,然而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游离在尘俗之外。
&esp;&esp;这是一个极有气质的男子,以至于芮管事都不敢抬头看他,仿佛看一眼便会亵渎了男子似的。
&esp;&esp;听见男子的问话,芮管事微微一凛,却是飞快地把自己的心思收了回来,然而答道:“没错,当时王姑娘正要出去的时候,是陆公子先喊住的她。”说着她又把当时的场面一字不漏说给青衣男子听,言语简洁客观,并没有添加任何自己的主观判断。
&esp;&esp;等芮管事说完之后,青衣男子并没有马上发话,而是沉思了一会儿。当他沉思的时候,室内安静得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闻的到。
&esp;&esp;芮管事不自觉地屏住了自己的呼吸,依旧是低着头,她能够听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额头已经开始出汗了,甚至连藏在袖中的手也缓缓握了起来,这才听到男子迷人的声音,“这一年你做的还算不错,明年这家店依旧还是由你管着吧。”
&esp;&esp;男子的话语明显不是和之前同一个话题,但此时的芮管事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听见男子发话的她如释重负,而等听清男子说了什么之后,她的脸上顿时露出无法掩饰的喜色来。
&esp;&esp;“多谢七爷,多谢七爷。”忙不迭地向青衣男子道着谢,芮管事语气同样激动。
&esp;&esp;仿佛没有察觉到芮管事的失态,男子的语调依旧平静,“好好干吧,如果今年还做得好的话,我可以考虑把你调回夷陵去。”
&esp;&esp;“多谢七爷,多谢七爷!奴婢一定会好好干的!”本就已经够激动的芮管事这下完全是大喜过望,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不成调了。她本是夷陵藏银楼总店一名普通的店伙计,却因为得了七爷的赏识而被晋升,调到了青州分店来。但晋升虽好,可她的家庭毕竟还在夷陵,包括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跟着他爹在夷陵生活,倘若能调回夷陵去的话,她就可以不用再受这种相思之苦。而且她也能想象得到,有了青州分店的两年经历,即便是调回总店,她也不可能再是一个普通的伙计了。所以青衣男子的这句话对她来说,无异是对她最大的激励。
&esp;&esp;对于芮管事心中所想完全一清二楚,所以青衣男子对于她的表态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挥了挥手,依旧是背对着她道:“好了,你下去吧,记得把这些账簿也都带下去。”
&esp;&esp;“七爷是还要在这儿呆一会吗?”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只不过话一出口芮管事就知道自己逾矩了,刚才还红润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无比,就连一向都很好的口才在这个时候都失去了作用,“七爷,奴婢不是故意的……”
&esp;&esp;“无妨,下去吧。”虽然看不到妇人的脸色,但却能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那种慌乱,青衣男子同样没有说什么,背对着芮管事的唇角以苦涩的弧度微微勾了勾,口吻却清淡的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esp;&esp;就像是一下子从地狱到了天堂,如蒙大赦的芮管事不敢再多说什么,走到矮几前把一摞的账簿小心地抱了起来,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七爷,奴婢告退。”
&esp;&esp;“记得注意一下这位陆公子和裴公子,不用刻意去打听什么,如果他们过来的时候留意点就可以了。”
&esp;&esp;在芮管事快要退出静室的时候,突然又传来男子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完全放松的芮管事瞬间又一个激灵,却是很快回答:“喏。”
&esp;&esp;直到阖上门,再也看不见静室里的那个男子时,芮管事这才狠狠地舒出一口气来,而等她抱着账簿走下楼梯时被从窗口吹进来的凉风一吹,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了。
&esp;&esp;停下脚步,芮管事的脸上满是懊丧的神情,刚才她真是高兴得昏了头了,居然想要探听七爷的事情。虽然七爷本身的脾气很和善,可架不住他身份尊贵啊!一想到七爷的身份,芮管事顿时又觉得不安起来,现在七爷是没说什么,可万一要是日后想起来,那她到时候还能好好过日子吗?还能被调回夷陵去吗?……
&esp;&esp;坐在静室中的青衣男子自然不知道芮管事的患得患失,他依旧安静地坐在蒲团上,此刻没人看到的脸上正挂着浅浅的笑意,那笑意极浅极浅,就仿佛楼外逐渐融化的积雪一般,在他清浅的眉眼间氤氲开来,伴随着飘渺的香气,在静室中盛开成一世繁华。
&esp;&esp;哪怕是经过一路也不能让陆琅轩停下他说话的欲望,眼见得陆府的大门就近在眼前了,他不知道是第几次凑到裴霁面前,佯装哀怨的样子问道:“阿霁,你真的打算什么都不告诉我吗?”
&esp;&esp;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裴霁不发一言,只不过脸色却隐隐有些发黑。
&esp;&esp;瞬间脸上的表情变得泫然欲泣,陆琅轩还作出一副怨妇状的拉住裴霁的衣角“哭诉”道:“我实在是太伤心了阿霁!你居然瞒着我就偷偷看上了王家姑娘!你这样要将我置于何地?!”
&esp;&esp;即便是裴霁涵养再好,被陆琅轩一再这样戏弄,顿时也忍不住有些火起,可在扭头见见到这家伙一双晶晶亮的桃花眼里面满是掩饰不住的好奇时,一下子就没有了同他计较的心情。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他想起了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境。
&esp;&esp;似乎是从半个月前开始,近半个月的时间他一直反复做着一个同样的梦。在梦里他能看自己赤裸裸地躺在一张床榻上,一个容颜倾城的女子坐在自己身边,她的面容平静,手中却握着一把匕首,而且这把匕首的刃还插在自己胸腔的位置。鲜血不断从自己的胸口涌出来,流淌到床下的被褥上,在上面晕染开大片的血花。
&esp;&esp;裴霁记不太清其他的东西,或者说梦境中本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虽然那个女子的神情一直都很从容,但他却能感受到一种压抑着的悲哀。这种悲哀让他觉得自己的心隐隐作痛,他想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每当他生起这个念头的时候,他就会从梦境中醒来,然后便是心脏抑制不住的剧痛,那种痛简直要让他窒息。
&esp;&esp;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倘若只是偶然也就算了,可一连半个月的时间都做着相同的梦,即便是他再迟钝也该有所怀疑了,何况他本身就是一个足够敏感的人。
&esp;&esp;所以他搭上了陆琅轩,和他一起来了青州,原因就是从梦中得到的线索,在重复做了三天梦之后,他第一次知道梦中那个女子的名字——阿妩,或者叫,王曦妩。
&esp;&esp;他费了很大的心思打听这个名字背后的含义,青州州牧王郗的女儿,琅琊王氏唯一的嫡女,同时也是云中卫氏的后代,如此显赫身份的人又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梦中?这一切到底是偶然还是真的发生过什么?
&esp;&esp;所有的一切都不得而知,即使是在见到王曦妩本人之后,萦绕在裴霁胸中的困惑不仅没有解除,反而更多了。虽然现在的王曦妩只有八岁,但凭着仅有的几次接触,他能察觉到小姑娘对他的排斥,那种排斥是发自心底的,即便她隐藏得再好,他都能察觉出来。
&esp;&esp;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素未蒙面的孩子会对自己产生戒备的心理,可正是这种戒备让他更加怀疑梦境的真实性,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esp;&esp;然而不管内心有多么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可裴霁还是保持了足够的耐心,因为他清楚地明白,在不管是通向何种方向的道路上,往往只有有耐心的人才能获得最后的胜利,所以他不急。
&esp;&esp;这边的陆琅轩并没有注意到裴霁的出神,反而是继续一个人演着,“想当初我们一起去秦楼的时候,说好了以后要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就一定要让对方知道,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快就忘记了当初的誓言,你实在是太让我伤心了!”
&esp;&esp;喋喋不休的陆琅轩突然注意到裴霁阴沉了一下的脸色,从和他相处的坦然变成了一种见到陌生人的冷漠,顿时便愣了一下,扭过头这才发现自家门口竟然站了一群人,其中为首的那个男子长得和裴霁略有些相像。
&esp;&esp;愣愣的回头看了眼裴霁,陆琅轩看着他上前一步,冲着那个男子喊道:“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