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顽皮地眨眨眼,从军装衣兜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往季晓舟手里重重一拍:“记住:星期一上午八点,到市文化宫,有位马主任将与你接洽——明白了?”
他跑步走了。季晓舟又惊又喜:“闹半天,他全是为了我……”
“萍萍该高兴了。”乔怡说。
“对,她一定会乐坏的!”
“你又能拉琴了!”
“对,又能拉琴了。”
他现在的思维只够附和别人。他太喜出望外了,甚至连乔怡从他身边走开也没觉出。
乔怡回到招待所,想继续收拾那几件不多的行李。应该给编辑部的同志们带些土特产,让大家高兴高兴。大伙是衷心期待她满载而归的——当然不是指望土特产。
不曾想杨燹登门造访。
“来和你辞别。”杨燹大大咧咧道,“明天晚上我要回部队了。”他变戏法似的解开一个包裹,里面是一幅画。画框很简陋,里面的画却奇特极了。仔细看,乔怡惊呆了,那是用红桦树皮作衬底,上面由各种不同色彩的植物标本组成的图案,一下子很难让人说出它象什么。在它面前,人的想象变得无止无禁。恐怕不能说它是艺术,它是直接汲取的一小滴自然。
“这是森林……”乔怡说。
“你看它象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这是我做了送给你的。整整用了三年时间。”
“伐木的那三年?……”乔怡盯着这幅“画”。
“你喜欢吗?”
“还用问?”
他笑了:“那么再见?”
“等等,你考试成绩不是很理想吗?”
“我放弃了。”杨燹狠狠捏着手指关节,噼啪作响,“你以为我就那么看中一纸文凭吗?我不过是想验证一下自己,是不是一定要被算在淘汰者的队伍里。事实证明我行!文凭?哈,人一定要这样一张合格证吗?即使当一辈子兵我也能当得出色!我会通过任何一条途径显示自己的价值。本来嘛,我们这代人已经失掉了正常的途径。你说呢?”
“但这样太可惜了!”
“‘可惜’……是你们女孩子的词。我嘛,是军人,男人,什么都舍得下,扔得开。”
包括我。乔怡心里说。
“越南人又在边境上搞鬼,这次我回去可能还上第一线。你没看见那天晚上过的一百多辆军车吗?”
乔怡定定地看着他:“我想和你一块去。”
“别说傻话。你是明天回北京吗?也是晚上走?啊哈,‘君向潇湘我向秦’。”
“你以为我不可能在前线见到你吗?”
“最好别。你还是好好活着吧。”他笑道,急于离开此地,“再见!”
乔怡再次喊住他:“萍萍生孩子了,去看看吧。”
“真的?!”他惊喜地扬起眉毛。这神态使他忽然变成了孩子,“看看去!你带路!”
出门拐进小巷,杨燹拍拍自行车后架:“坐上来!”
“当心警察罚你款!”
“警察会女朋友去啦!”
一路上,他不再和她谈话,象人力车夫那样一心一意地踏着车。
“小嫚怎么办?……”乔怡问。
“明天上午我和她去登记结婚。她这两天住她父亲那里。要出嫁了,让她最后再陪陪老父亲吧!。
他没有说,黄小嫚这几天情绪不太正常,自从她父亲来后,她几乎天天呆在父亲身边。咋天和她谈起结婚的事,她吃了一惊似的,问:“为什么?为什么这样急?……”她眼里浮起一抹淡淡的令人费猜的云雾,象为什么事所苦恼,问她,她却淡淡一笑:“还没想好,等想好我会告诉你的……”
这巷子派生出另一截短巷,就是“灯笼巷”。杨燹远远看见过去宣传队住过的院子已倒了山墙,那座天桥也不见了。现代化大道将延伸过来,一切都得为它让路。既然告别,也向这小院子告告别吧!
杨燹和乔怡从碎砖瓦砾上长驱直入。院里一片月光,老树上的新叶在微风中快活地抖动。院里有两台推土机。这残忍的大家伙,将铲平一切记忆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