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天,都没有陈青枝的消息。说公司出差。方子郊发了好几个短信,回复都很简单,说忙。这种惆怅之中有期待的感觉,让他心痒难搔。上课,或在食堂吃饭,或坐在电脑前工作,时不时想起她,就觉一阵甜蜜。恋爱真太美好。他有点烦闷的是,吴作孚告诉他,下月书院就要开工,到时希望他去现场指导。
要是青枝能一块去就好了,父母一定会为他自豪的,可是,提这要求只怕还早,他希望能有这机会。他给吴作孚打了个电话,说起具体出发的时间。吴作孚说:“正好,我要找你认点字呢,晚上我要路过你们学校,方便的话,我来找你。”
方子郊说:“好,我也有一点事情想问。”
他看看钟,陈青枝今天早上说已经回来,直接去了公司上班,答应今晚一起吃饭。他早早收拾好,一边看书,一边等消息。六点时,果然来了短信,说到校门口等。方子郊三步并作两步跑下去,在校园里,也恨不能撒开两腿奔跑。他急促走到门口,陈青枝从她隐藏的树后走出来,穿着淡绿色的裙子,一如既往,熠熠生辉。方子郊讨好地迎上去,满脸谄媚的笑。
去餐馆的路上,经过一家奶茶店。陈青枝说:“我要吃奶茶。”人已经跑过去了。方子郊只好跟着,心里只觉好笑:“你也不小了,怎么喜欢喝这个?”她仰头反问:“我很老吗?”方子郊赔笑:“当然不,但我一直以为这是小孩子吃的。”她笑:“但人家的店不就开在校园吗。”她把吸管伸到他面前:“尝尝。”方子郊吸了一口,甜甜的,也不觉得多好吃,违心地赞了一句:“不错。”
她举着珍珠奶茶,一手挽着他胳膊往前走,夜色下,两边柳树低垂,即便没有水,也很有古典风味。来来往往的男女,都穿得薄薄的,尤其是女孩们,无一不亮着大腿。有的丰腴,有的细瘦。方子郊想起塞林格对女孩大腿的描绘,失笑了起来。陈青枝侧首看他,却被一个女孩拦住,那人和陈青枝年龄相仿,看样子关系很熟:“青枝,你回学校来玩也不找我?”又侧脸快速地瞟了方子郊一眼,方子郊有点尴尬,自己毕竟比陈青枝大七八岁,看上去不相称。陈青枝倒也没向那女孩介绍,寒暄了几句,那女孩笑着扬手告别,又稍微侧首,把残余的笑容掷给了方子郊一些,走了。
陈青枝道:“我的本科室友,她留校读研了。”
方子郊道:“她肯定奇怪,你挽着的这个老男人是谁。”
“你很自卑吗?”她看着方子郊,笑了起来,“没事,我已经见惯了男人自卑,哪怕跟我一样年轻。”
“你真该找个既年轻又英俊的,杀杀你的锐气。”
“我才不,那多累啊。我试过,人家长得帅的,根本不在乎你。”
“你倒老实。”方子郊道,“我本来以为你会夸耀一下,说即使那样,也像驴一样围着你团团转。”
陈青枝失笑:“你骂我是磨子。”
“不是不是,只是随口比喻,真没想到这层。”
“好吧,原谅你。我才不夸耀,不能掩耳盗铃嘛。”她喜欢用这个成语。
方子郊道:“这种老实,也是一种骄傲。如果吹嘘说,帅哥也围着她转,多半不是真的骄傲。你以前跟室友相处怎么样?”
“还行,不过有个江苏的女的特别坏,老跟我过不去。后来我气急了,找了个黄色网站,输入她的手机号,结果那天晚上她的手机差点被嫖客们打爆。”她咯咯笑了起来。
若听别的女人这么说,方子郊肯定非常厌恶,但看陈青枝笑得弯不下腰,又觉得她特别单纯,那不是坏,而是一种顽皮的恶作剧。就连“嫖客”这个猥琐的词从她嘴里蹦出来,都显得那么健康向上,生机勃勃,简直他妈的有鬼。
两人来到餐馆落座,方子郊说:“晚上约了一个古玩商商谈,他要请我鉴定一些文物。”
“你真懂文物啊?”
“不懂,但他给我看的,都是有字文物,只要有字,它们就死定了。”
“有没有女孩对你说,很喜欢你这种自负的表情?”
方子郊想了想,似乎确实有。很久以前,他和几个男女朋友去外面吃饭,等菜的间隙,他习惯性地背诵熟悉的英文小说,没注意到有个女孩变幻的目光。吃饱喝足,一起去舞厅唱歌,那女孩点了一首情歌,要他跟自己一起唱,偷偷在他耳边说:“你背诵英文的时候好有魅力。”
“没有。”为什么不说有呢?他觉得涉嫌炫耀?轻浮?自以为是?虚伪?不诚实?他不知道。
吃完饭,她抢着付钱。方子郊想跟她争,又觉得难看,就罢了。走在路上,她突然说:“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事?”他本能觉得不对,语气中的紧张连自己都骗不过。
“我男朋友回心转意了。”
果然。“是吗?”他尽量装得若无其事。也不知为何要这么装,他不想深挖,深挖,一定会挖出一些可耻来。
她接着说:“他求我回到他身边,我想了想,自己原来还是爱他的,再说,我父母也希望我们和好。今晚我就不去你那住了。”
方子郊感觉身上接了个抽水机,五脏六腑被抽离了身体,说不出是怎样一种难受。他想问:“你不是说也爱我吗?”但自尊心不容许。他不是傻瓜,显然对方已经深思熟虑,挽留只是自取其辱。他甚至怀疑,她这些天并未出差,而是和前男友柔情蜜意去了。他沉默了半分钟,还是忍不住:“这真像一场美梦。”
陈青枝道:“梦不总是美的。你就当我是聊斋中的一个女鬼吧。”
方子郊干涩地说:“女鬼很少像你这么残忍。”他想起一句话,如果在女人面前还有自尊心,那说明不够爱她。这种心灵鸡汤似的格言,简直胡说八道,他很爱她,很爱很爱,但依旧有自尊心。
她站在夜色中,似乎斟酌了一会,又说,“你会记住我的,是吧。”她仰起脸看他,在路灯光下,看不出什么表情。
方子郊机械地点头:“那还用说。”又补充了一句:“永世弗忘。”感觉四个字才铿锵有力,似乎用一个更古典的“弗”字,这场风一样刮过的爱情就能上文学史。
她招招手:“那好,和你在一起的这几天很快乐,再见。”转身走了,是不是应该像电影里那样,一直目送她离去?方子郊叹了口气,毅然转身,大踏步走向自己的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