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来,一会就好。”韩峥微笑道。
林姨以为韩峥怕他把他的宝贝画具弄乱,便道:“这么多年照顾你,画画什么的我是不懂,你的这些东西我总还收拾得来。信不过林姨?”
“好吧。”韩峥不再坚持。走至门口,他忽然转身,若有所思地关照道:“记得走时把房间锁上,我不喜欢门打开着。”
“知道。”这个孩子的怪癖,林姨早已经摸得一清二楚。
韩峥的母亲是在他十二岁时去世的。从记事起,母亲就是个卧床的病人。听在家里做工十多年的佣人林姨说,她原是个活泼好动的人,却意外在骑马时摔断了颈椎,就此高位截瘫,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林姨一个人又要带孩子又要做家务,实在忙不过来,韩进远便请了个看护专门照料妻子——这就是米兰的母亲米音。
“那女人是护校毕业,听说以前也在别人家做过特护,很有经验。说是工资随便给,只求能让她带两个孩子一起进韩家就行。先生看她拖着那么小的俩孩子不容易,其中一个又是残废,便让她们三个都住进了家里。她照顾起你妈倒也尽心尽责,没想到看着挺和善,其实是妖精似的人呢,坏良心的……”林姨是从小带大他的人,没什么文化,却自有她个人的一套“道义准则”。在她眼里,米音无疑是个勾引男主人的狐狸精。母亲去世后不久,有回在韩峥面前提到往事,一时心直口快,便忍不住在韩峥跟前咒骂起米音的“不知羞耻”来。
都说逝者已矣;如今,母亲和父亲的情人都先后离开了这个人世,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米音对她母亲造成的伤害。韩峥第一次发现他们的特殊关系是在他十岁那年。那天他凌晨起夜,却听到同在二楼的父亲房间里传出女人的呢喃声音,混杂着父亲粗重的喘息。小孩子也许不懂事,却是天生敏感的。他猛力踢门后直接转动了门把。门居然没有上锁。呈现在他眼前的是父亲和米音两人衣衫凌乱、狼狈不堪的模样。
韩进远慌慌张张披上衣服冲过来试图强作解释,忽然觉出儿子的样子不对头:不哭不闹、莫名其妙地举起双手、接着便侧身倒地,握紧拳头,屈着腿,浑身痉挛起来。韩进远顾不得其他事,抱着他连声呼喊,韩峥却似乎毫无反应。最后还是米音先镇定了下来,用房间里的电话拨通了急救中心的号码。
这是韩峥的第一次发病。从此,“癫痫”这个顽疾就如同恶魔的影子般跟随着他,再也无法甩脱。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疾病没有影响他的智力。即便那些控制癫痫的药品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副作用,可医生说,相较于不作治疗任其发展导致的频繁发作,合理的药物控制所带来的副作用要小得多。
虽然明知儿子的癫痫和自己的不轨行为没有直接的关系,韩进远依然对韩峥有了一份本能上的愧疚。总觉得“那一幕不堪”是他发病的“诱因”。自此对韩峥更加宠爱,几乎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拿这次高考的志愿来说,从心底里他更希望儿子能念商科,将来继承自己的事业。但韩峥从小独爱绘画,美院的油画系是他唯一的志愿。韩进远对此丝毫未作勉强。这除了是出于对他的溺爱,也有一部分是对韩峥身体方面的考虑。他也想过,以韩峥的身体状况而言,或者不要让韩峥进入商场反而是比较正确的选择——公司可以没有人继承,韩峥可以做他想做的工作,只要他活得开心、健康就好。韩明远竭力想修复父子间的感情,尽管如此,父子二人自“那天的事”之后,关系依然冷至了冰点。
母亲终日卧床,韩峥不敢也不忍心对病榻上的母亲点破父亲的不忠。小小的他并不清楚母亲对于丈夫的出轨是真的无知无觉还是在明知无可奈何索性装傻。直到母亲因为去世前不久、有一次特意让林姨把他叫到床前,嘱咐他“不要恨你爸爸”,他这才意识到,原来她是知道真相的。这使得他更为怨恨韩进远和米音,恨他们让母亲在身体上已经饱受折磨的同时还须默默忍受噬心的痛苦。与此同时,也自然而然就连带着厌恶起寄住在他家的米兰姐弟。
每一次在餐桌上,韩家的气氛不是沉闷到极致,就是干脆莫名其妙就陷入“剑拔弩张”的态势。
今晚也不例外。
韩进远甫一提出要为考上美术学院的儿子韩峥以及米兰姐弟办一场庆祝会,就遭到了韩峥不耐的一声冷哼:“无聊透了!”他不留情面地为父亲的提议作出评语。
“你们三个考上了大学,生日也都在同一个月,两件事一起庆祝,不是很有意义吗?而且,今年又是十八岁生日……”
“爸,你不嫌丢人啊?”韩峥放下碗筷,动作不重,语气却如千年寒铁、落地有声。
韩进远喉结上下滚动,强压怒火道:“只请自家亲戚,又没有外人,有什么好丢脸?”
韩峥冷笑:“也是,自家亲戚哪有不知道我们家这点事的?”他眼角的余光流转,有意无意间扫视到正捧着碗闷头不语的米兰姐弟,不知怎的蓦然就生起个促狭的念头,随即开口说,“我改主意了——那就办吧,。”
韩进远眉头略为舒展,吃了两口菜,转而想到另有一事需要宣布:“对了,韩峥、米杨,我跟校方打过招呼了,把你们俩安排在一个宿舍。”
三个孩子同时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他。
米兰姐弟和韩峥三人同时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他。
“学校的宿舍一般都是四人或者六人一间。地方太小不说,都是组合家具,床设在二层,底下是书桌,米杨不方便,而且,韩峥睡在二层,我也很不放心,万一半夜发病……”
韩峥脸色阴郁,又无从反驳。
“所以,我让校方腾出一间宿舍,家具是我自己配置的,你们两个人住又宽敞又便利,也方便互相照应。”韩进远继续说道。
“谢谢韩叔。”米杨发自内心地感激韩进远的周到考虑。
“别指望我,我不会照顾人。”韩峥冷冷地说,“而且,更不指望他能照顾我什么。”他站起身,椅子被他的身体连带着向后退了一尺,与地板摩擦出略嫌尖锐的噪音。他不紧不慢地走上楼去,把身后韩进远的呼唤置若罔闻。
“韩叔,有我在呢,别担心。”米兰安慰道,每个字都说得轻言细语、小心翼翼,却格外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