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涛因他的毫无反应微觉尴尬,只好掩饰地装作不在意,并说:“中午我们准备野餐呢。你们也一起来?”
叶纯十分肯定:要是自己和韩峥跟过去,这顿饭的结果不是不欢而散那才有鬼!于是便递眼色给韩峥,用意是让他婉拒。
韩峥不是不解叶纯的意思。他差一点就要拒绝怀涛的邀请,只是,一种暂时被他自己定义为是“恶作剧”般的心态,忽然就在他的意识里占了上风。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考虑了几秒钟,随后向宋怀涛反问道:“你欢迎?”
宋怀涛豁达地淡淡一笑:“当然。”
韩峥道:“那还等什么?肚子饿了。走吧!”
米兰和叶纯的心里各自暗暗叫苦。却只好硬着头皮,跟随他们,向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蒋睿涵走在最后。不知为什么,她的脑海里此时充斥着米兰和韩峥的对话。“他很好,可是他……”“可是他是残废。”“……你这种人怎么可能想象一个病鬼或者一个残废有资格谈情说爱呢?”她越想越觉得哪里有些异样的地方,又说不清到底哪里有问题。直到她看到那张铺开在草坪上、带着白色和绿色大格子的桌布,以及那上面丰盛的事物,她才把那些她想也想不明白的疑问通通抛开。她是那么一个简单的人,长久地自我困扰向来不是她的风格。于是她欢快地向他们预备野餐的地点——一棵挂满金红叶子的大槭树下小跑过去。那里,一架轮椅停在了一边,米杨直接坐在了铺满了落叶的干草坪上,正微笑着、迎接其他人的到来。
六个人虽然同围着一张桌布聚餐,却几乎像是外面的餐厅里偶尔因为座位不够无奈拼桌凑在一起的两拨陌路人一样各归各位。起初宋怀涛似乎还有意暖暖气氛,不久便发觉无论是韩峥还是米兰,都无就势和缓的意向,他也就作罢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道理他还懂。何况,他的直觉告诉他,韩峥对自己也存在着强烈的排斥感。尽管,他和他尚未真正正面起过冲突。关于这一点,他也搞不清症结所在,只能猜测大抵仍是因为韩峥排斥米兰的关系,也就顺带一起嫌恶起他来。
米兰倒从开始就不指望野餐的气氛有多么融洽,能这样平平静静、而非“剑拔弩张”就已是要念“阿弥陀佛”了。
饭后,宋怀涛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捂着嘴道:“到下午还真有点困了,对了,保温壶里有咖啡,应该还是热的。大家喝一点提提神吧。”他经常熬夜作画,咖啡渐渐成了他的爱物。外出也时常习惯性地携带。这已是秋,又在野外,用水什么的都不方便,所以出发前他便泡好了一壶热咖啡,用保温瓶装着带上了车。
众人也都或多或少起了些微薄的困意,怀涛的提议刚好适时。于是他们挨个把手中的一次性水杯递给他。只有韩峥握着纸杯不动。叶纯猜测他大概是出于不好意思,便对他附耳道:“既然你说要过来一起坐,干脆就表现自然些嘛。”
宋怀涛帮大家倒满了咖啡,转而对韩峥说:“这咖啡豆很不错,而且是我自己煮的。尝尝看,相信你会喜欢的。”
叶纯看出他握住纸杯的手指有所松动;她微微一笑,从他手里抽出纸杯,递给怀涛。
在韩峥正要从怀涛手里接过注满咖啡的纸杯时,米兰蓦然想起了什么,忙道:“等等——怀涛!韩峥他不能喝咖啡。”
有一回她无意中听到韩家的家庭医生提到过:像韩峥这样的癫痫病人虽无需特别忌口,但像酒精饮料、咖啡和茶之类的刺激性食物应尽量不碰。韩峥平日自己也很注意,口渴了他也从来只喝白水。
米兰的此番阻止的确是出于好意,可她却忽略了韩峥的感受。她的话使他顿时陷入沮丧而气恼的心境里。那一刻,他好恨她!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她的话当众扒光了身上所有的盔甲,强迫他把自己软弱、不堪一击的躯体、毫无遮拦地暴露在众人面前。
一杯咖啡而已,难道自己会被一杯咖啡打败吗?
他从心底里冷笑了一下,趁宋怀涛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手夺过了纸杯。
因为他用力有些大,一些棕色的液体从杯口被振荡出来,沿着杯壁淌到了他的手背上、又从指缝间渗入他的掌心。
他的手感受着咖啡的黏腻。然后,他一仰脖,像是赌气豪饮一般,把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
选谁
午餐过后,六人自动散开了。其余人都到附近散步,只有米杨和蒋睿涵还坐在在野餐的那棵树下休憩。秋天的阳光虽并不强烈,但在无遮无拦的地方依旧有些刺眼,蒋睿涵便挪到靠近树根的地方,坐了下来。
“你靠过来些坐,刚吃完别急着去写生了,咱们说会儿话,嗯?”她朝在原地不动的米杨招了招手。
米杨略一踌躇,终究还是朝她爬了两步,热后背对着她,把身体倚在树干上。
“米杨,你那个室友是怎么回事?上回见面时觉得他还好好的,这次……他……”想到韩峥说米杨是“残废”的话,蒋睿涵干咳了两声,转而道:“总之,我觉得他的态度怪怪的。”
米杨说:“其实韩峥这人没什么的,他也很不容易……”
“糟糕,你跟这样坏脾气的大少爷住一个房间,没少受欺负吧?”蒋睿涵说这话是很认真的。她从心里开始担心米杨的处境。
米杨听出她语气中天真而诚挚的关怀,不觉笑了:“放心吧,韩峥没那么坏。”
“我看啊,是你对谁都好。”蒋睿涵俏皮地一撇嘴,下意识地回头,对着靠在树干上的米杨穿着深蓝色夹克衫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他有着很宽厚的肩膀,大概和他从小经常以手代步“锻炼”出来的结果。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不留神的话则不会发现他残缺的下半身。她心里陡然升起一丝黯然,她想:老天有时还真是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