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徐二总统。会馆里同人,要是有共同的行动,若没徐二总统在场,那就大大的减
色。今日同乡出城去祭扫义地,自然少不了徐二先生这一角,所以一清早,他就满
会馆宣布召集的命令,把人全吵起来了。杨杏园一见是他,只得答应道:“早起来
了,徐二先生也出城去吗?”徐二先生一面说着,一面走进来,说道:“我自然去,
但是这远的道,车夫伯拉不动。我昨日晚上,打了一个电话给王都统,问他借了一
匹马骑。这是阿拉伯种,又高又大,是王都统的坐骑,他的马车,都舍不得这匹马
拉。他肯借给我,总算是十二分的情面。”徐二先生如数家珍的说了下去,很是有
味。长班气吁吁的跑进来说:“徐老爷,快些去,那王都统的马夫说,小马夫出来
还马,私自给你把马拉来了,他并不知道。倘若都统知道了,他的饭碗靠不住,硬
要牵回马去。我说是徐老爷和王都统借来的,他说没有这回事,都统不认得你,已
经把马牵去了。”徐二先生听了,骂道:“混账东西,胡说!”便骂着走了。杨杏
园看了不觉好笑。心想,“我何必同他一处鬼混。不如找黄别山两个人一道,先走
一步,省得一路胡缠。”因便走向黄别山屋子里来。黄别山正把一个大烧饼,分作
两片,夹着一根油条,作一小卷,只望口里塞。左手提着一把泥金壶,斟了一大杯
黄茶放在面前。杨杏园道:“你这人饮食上太不讲究,这样苦省,也不知道你每月
赚的几十块钱,作什么用了?”黄别山笑道:“罢罢罢!我们不能和你们阔少比,
清早起来,什么牛乳点心,闹个不清。”说着,把未吃完的烧饼一指道:“我每日
清早,四个子两套,也是一样充饥。我是有名的黄瘪三,越穷越名副其实。我们在
上海闹革命的时候,三个铜板,在湖北老馆子里吃碗清汤面算一餐,也过去了。”
杨杏园笑道:“一招上你的穷话,就是一大堆,讨厌已极。今天上义地里去,我懒
和他们一阵,我们两人先走一步,好不好?”黄别山道:“我本不愿和他们一阵去,
既然你来邀我,那我们就先走,但是我要实行不坐车主义。”杨杏园道:“来去三
四十里,路太多一点,我陪你走到永定门,再雇驴子如何?”黄别山只得勉强答应,
便吩咐了长班,锁住房门,二人出了会馆,向永定门而来。到了城门口,两人各雇
了一头驴子出城。
这时,乡村的柳树,都已重青匝翠,村庄子上土墙里面,一簇一簇的红桃白杏,
涌了出来,十分动人。村庄口上,有口井,井上有个打水辘轳,辘轳旁边,一棵浅
红的杏花,开得非常的茂盛。一个乡下妇人,正在杏花底下汲水。杨杏园把鞭子指
着那妇人道:“我看他们真是图画中人,可惜她一点儿不知道。”黄别山笑道:
“因其不知,此村妇之所以为村妇。若这班人都风流自赏起来,我们不必穿衣吃饭
了。”他们骑在驴子上,说说笑笑,早抄上小道。见前面柳林里,现出一道白粉短
墙。转进柳树林子,一个八字大门,便是义地的大门口。下了驴子,那大门里的狗,
听得生客说话声音,汪汪的吠了出来,随后就走出一个庄稼人。他看见客来,料是
来祭墓的,转身就望里面报告去了。杨杏园看这大门口,也挂了两块牌,一边是
“义园重地”,一边是“闲人免入”,他心里已觉得多此一举了。走进门,看这个
厅的墙上,横七竖八,贴了许多布告。杨杏园一看,上面写道:
为出示晓谕事,照得本义地,均系状元,翰林,进士,员外郎,钦加一品街,
巴图鲁,耀武将军,大同府知府,直隶州,一切名人安埋之处,自应细心照应,本
管理员接事以来,更慎重其事。隔村顽童,鸡猪牲口,均须禁止入内,特谕尔园丁
知之。此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