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寄住在外祖母家,外祖母看见她怪可怜的,就把她送去上学读书,后来她读了
三年书,就到了调皮的时候了。邻近法政学校里的学生,她很认识几个,心里觉得
幼年订婚,受了一种很大的束缚,十分不爽快。后来不知谁把她的婚事,传到同学
的耳朵里去了,说李萍的黑斯班得,是个小徒弟。”梨云笑道:“这里又怎么钻出
来一个黑丝板凳来了呢?”杨杏园道:“这是一句外国话,就是丈夫的意思,不是
什么板凳。女学生和同学说起丈夫来,都是这样称呼,因为大家都是女孩子,说起
丈夫或者老公两个字,不大好意思,所以找个外国字来替代。”梨云道:“我明白
了。后来呢?”杨杏园道:“在学堂里读书的女学生,大家都叫一声小姐,有丈夫
的,固然不是少爷,也是学生。没有丈夫的,那更不必说,谁不愿意嫁一个东西洋
留学生。而今李萍的丈夫,单单是个小徒弟,心里的难受,也可以想见。偏偏有几
个尖刻的同学,在她面前,故意说‘密斯李,将来衣服,有得穿哩,家里开的是布
庄啊。’李萍听了这几句话,就像刀挖心一样,晚上睡觉,常是一夜哭到天亮,清
早起来,眼睛老是通红的。她舅舅缓缓的也看出来了,就埋怨他的母亲说:‘不该
把甥女送进女学堂。说起来字是认不了几个,开口就是什么家庭专制啦,野蛮时代
啦,不自由,毋宁死啦!我想,给她吃,给她穿,给她读书,这样的家庭,还说专
制野蛮。再要读两年书,保不定我这个家成了她的,她还要把我轰走哩。’他母亲
听了这话,一赌气,不给李萍读书了,把她关在家里,她如何受得了这个罪,不到
三个月,就跟着一个法政学生偷跑到九江来了。头里那个学生,还有几个钱,带她
住在客栈里,后来钱用完了,那个学生也跑了,只剩得她一个人,住在九江。她想
回去吧,哪里有脸见人!不回去吧,一个年轻的妇人到哪里去呢?况且栈房里的伙
食钱,又追得厉害,真是有苦无处说。也是命不该绝,这个时候,南昌来了一个旧
日的邻居,也住在这客栈里,一见了她,就说她可怜,把她的栈房钱还了,还说:
他有个亲戚在汉口,可以到那里去暂住几天,再想法子写信给她舅舅,接她回去。
她信以为真,果然和他上汉口,从此就落在火坑里去了。她到了汉口以后的事,我
不很知道,仿佛听见说,只做一年生意,就到北京来了。常言道得好:‘物稀为贵’,
北京城里的江西姑娘,那总算稀物,况且林燕兮又认识几个字,挂一个学生出身的
招牌,生意自然不会很坏。后来又有些无聊的文人,吃了饭没事,替她做了许多诗,
送到花报上去登,郎郎姐姐,闹得肉麻不堪。有些好奇的人,听说她会做诗,还有
许多去瞻仰丰采的。这样一来,林燕兮的生意,不过如常,身价倒抬高了,开销也
闹大了,不上两年的光景,亏空得一塌糊涂。而今要想休手,也不能够,将来年纪
一年大一年,那就更不得了哩。”
梨云笑道:“你不说就不说,一说就像开了话匣子似的,也亏你调查得这样清
楚。”说到这里,阿毛到房间外头去了c梨云叹了一口气道:“这种人那也是自作孽,
像我那才真是命不好。我有什么看不出,当姑娘的不是亏空得不能抽身,就是为了
亏空,把身子卖给人家做姨太太,总是亏空二字送终。”杨杏园笑道:“那末,这
两样,你愿意哪一样呢?”梨云道:“走到哪里,说到哪里罢了,这是说不定的啊。”
杨杏园正要答话,只听见外面如潮涌一般,下了一阵大雨。一阵电光,照得窗子外
头通亮,就着电光看那瓦上的雨点,牵绳似的往下落。接上隆隆的一个大霹雳,好
像就落在院子外头,震得窗户都摇动不定。梨云“哎哟”一声,抓住杨杏园的衣服,
紧紧的靠着,杨杏园也吓了一跳。偏偏这时电灯又灭了,眼前一黑,听见窗外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