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太太坐了,指着任放的下手对胡晓梅道:“你坐那边罢,这里有太阳。”胡晓梅
道:“不要紧。”说着就在任放对面坐了。任放偏着身子往上坐,将脸对着胡太太,
在身上掏出烟卷盒子来,打开盒子,拣了一根烟卷,在桌上顿了十几下,然后擦着
火柴,将烟燃着。看他那个样子,几乎全副精神,都注在一根烟卷上,什么事都不
知道。这时伙计又沏了一壶茶,胡晓梅站起来,替胡太太斟了一杯,自己斟上一杯。
看了一看任放的杯子,却没有斟,她依旧坐下。胡太太开口问任放道:“你早来了
吗?”任放道:“也不多大一会儿。”说了这句话,大家又复默然。胡太太想了一
想,勉强笑着道:“你两个人都有些孩子气,少年夫妻,为什么常常闹得这样生疏?”
任放抽着烟,也勉强笑了一笑。胡太太又道:“你们还是好好的在一处,和和气气,
免得你们老太太生气,你今天带她去给你们老太太陪个不是,也就算了。至于你少
年夫妻,还有多大的仇恨吗?”任放笑道:“我们那个穷家庭,令爱怎样住得惯?”
胡晓梅听到这话,本想驳他几句,因为这地方游客很多,怕吵起来不像样子,只得
忍住了。胡太太却已接嘴道:“事已过去了就算了,你何必说那负气的话?”任放
见胡太太和颜悦色的说话,也不能一味强说,便道:“这并不是我负气,实在是真
话。不信,请你老人家当面问。”胡太太拦住道:“得了,不要往下说了。这里现
在有船出租,我们租一只船,在水里游一游,好不好?”任放道:“好,我们划船
上西天。”胡太太正色道:“你怎么和我生起气来?”任放一想,果然这话不分解
出来,好像是气话。便笑道:“你老人家听错了。”说着拿手一指北海的北岸道:
“我说的西天,是那里有佛爷的小西天。”说到这里,又将手对海水一指,说道:
“不是龙王爷那里的西天。”太太一想,果然自己错了,好笑起来。胡晓梅要笑,
又因为和任放生气,将脸偏到一边,用手绢捂着嘴,伏在椅子因上。任放虽然一肚
子不平之气,见他娇妻这种一笑百媚生,正是未免有情,孰能遣此。他离开座位,
在码头上租了一只船,走回来,吩咐了伙计看着座儿,便请胡太太上船。胡太太在
前走,任放在胡太太后面,胡晓梅又在任放后面。船本靠在码头边,任放先搀扶胡
太太上船,胡晓梅抢上前一步,第二个要上船,依胡晓梅想着任放往日的行为,必
定也会搀她一把的。不料任放将身子一闪,让她自己上去,胡晓梅这一气,只觉鼻
子一酸,恨不得要哭出来。
大家上了船,胡晓梅坐在船头上,胡太太在船中间,任放坐在船梢上,架着两
枝桨便划起来。划到北海的中心,胡晓梅坐到中间来,也拿着桨,在水里有一下没
一下的划。胡太太笑道:“你小心些,水虽然不深,落下去,保管也淹得死人。”
胡晓梅道:“淹死了也好,世界上少了一个无用的人。”任放在身后接嘴道:“胡
小姐,你这是骂我吗?”胡晓梅道:“我不敢骂你,我说我自己。会吃会穿会花钱,
就是不会做事,这人还不可以淹死吗?”胡晓梅口里这样说,的确是有些说自己,
任放偏偏不谅,冷笑道:“你还以为不会花钱呢?”这句话把胡晓梅激起气来了,
把头一偏,说道:“会花钱,不错,你家里有多少钱给我花了?”任放道:“自然
是没有钱给你花,有钱给你花,还这样看不起我吗?”胡晓梅道:“哼!老实说,
你有钱,我也看不起你。”任放道:“是呀!我是一个武人,不能和别人一样,漂
漂亮亮的,不会妹妹长,妹妹短,做新诗送人。”这几句话太厉害了,连胡太太听
着,脸也红了。胡晓梅道:“你拿这种话侮辱我,我拚了你。”说着,站起身来,
就要往水里跳。任放横着心,按着两只桨,睬也不睬。胡太太吓慌了,也不知道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