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伯平倒怕得退了一步。杨杏园怕露出马脚,反让他们见笑,便说道:“没有熟人。”
那大个儿喝了一声,各屋子门口,就钻出一个妓女来。他便指着道。“东边屋里排
七,西边屋里排二,北边屋子里排四,吃柿子的排三。”说时,一个妓女提着裤腰,
由右边夹道里走过来。大个儿便指着她道:“打茅房里出来的这个排二。”那妓女
伸着脖子,对大个儿呸了一声,说道:“打你妈屋里出来,打你姥姥屋里出来。”
华伯平看见,也就忍俊不禁。这个当儿,啪的一声,背上着了一下,倒吓了一大跳。
华伯平回头一看,只见一张通红的脸,两个麻眼珠子直转,在他身边,原来是个妓
女啦。这妓女一张雷公脸,抹了一层很厚的白粉,粉上的胭脂,又由眼眶上抹到下
巴为止。她的脸色究竟如何,实在看不出,脑袋上又挽了一个脚鱼头,那泡花水刷
得又光又湿,头发就像膏药一般,光亮漆黑一大块。她身上穿套绿色印花布的裤褂,
裤脚吊的高高的,露出一双粽子般的小脚,倒穿着水红线的袜子,花布鞋。她眼珠
在长的覆发里一转,嘴唇皮一掀,露出黄根牙一笑,说道:“别装孙子,你打算我
不认得你哩。”华伯平道:“怪呀,你怎么认得我?”那妓女仔细一看,说道:
“呵呀,可不是错了。他不像您说话,这样怯,您是南边人吧?”说着又笑了一笑,
说道:“给你沏茶,屋子里坐。”杨杏园成心给华伯平开玩笑,说道:“得,就是
那么说罢。”那妓女听说,横拉倒扯,就把他二人拖进屋去。杨杏园进得屋内一看,
一张大土炕,炕上铺着一条旧席子,炕头边,叠着两床棉被,用红布掩盖了。窗户
边摆着一张小条桌,桌上有一把茶壶,几只茶杯,靠墙有一张方桌,桌上摆了些洋
铁瓶绿瓦盆之类,倒是有一个瓷碟子,用水养着一圈大蒜瓣,蒜苗青青的,出得有
二三寸长。墙上挂着两张面粉公司的美女月份牌,两边配着红纸对联,写着“生意
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杨杏园心里想,别看旧东旧西,倒也有三分雅趣。
杨杏园在这里观看屋子,那妓女早就把华伯平一推,推在一张有圈无靠的椅子上坐
了。回头就对杨杏园说道:“您也坐下。”杨杏园生怕她也站过来,气味罢了,若
是沾上不干净的毛病,岂不是笑话,连忙退一步,在门边下一张椅子上坐了。这时,
走进一个梳跷尾巴头的人,拿了茶壶出去,一会子工夫,把那茶壶送进来,塞在桌
上的煤油灯下面。那妓女便斟了两杯茶,先递给杨杏园,后递给华伯平。她很不客
气,随身一屁股,便坐在华伯平大腿上。坐了还不算,把身子还颠上几颠,瞅着杨
杏园道:“过来过来,坐在一块儿。”这一下真把华伯平急死了,连忙用手去推。
那妓女笑道:“你别忙动手呀。”华伯平这比大庭广众之中,碰了上司的钉子,还
要窘十分。杨杏园先是好笑,后来看见他受窘,正要过去拉那妓女,忽然呜哩呜啦
一声响,吓了一大跳,原来是一对唢呐,配着一把梆子胡琴,在院子外唱蹦蹦儿戏。
那妓女听见响,走过去掀开门帘子,探头张看,华伯平这才脱了危难,接连吐了两
口唾沫。那妓女张望时,一个卖羊头肉的吆唤着过来,那妓女便一蹲身子,坐在门
槛上买羊头肉吃。华伯平和杨杏园丢个眼色,知会他要走。杨杏园靠在那张桌子,
偏着头向壁子听呆了。华伯平听时,只听见有人喊道:“小翠喜儿,老子今天豁出
去了,多花三吊,来!给大爷多上点洋劲。”就有个女子道:“你爱花不花!”那
人又道:“什么揍的,你冰老子。”杨杏园一回头,笑着对华伯平道:“好文章。”
华伯平轻轻说道:“走罢。若再不走,我要死在这里了。”杨杏园听了,未免笑起
来。一句回答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只听见一阵皮鞋得得之声,接上人的吆喝声,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