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吧其貌不扬,里头却别有洞天,头顶射灯打着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诠释着何为“光怪陆离”,灯光照出卡座里的一帮群魔乱舞,两厢辉映,可谓相得益彰。
震耳欲聋的音乐鼓点中,一个戴着兜帽的身影不紧不慢地穿过妖魔鬼怪,径直走到吧台前,一只手越过吧台,指节微曲,在台子边缘叩了叩。
过了片刻,吧台后钻出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这人五官组合十分奇异,简单说来就是三维版的“獐头鼠目”。他斜乜着眼,有点歪的嘴唇龇出一条缝,将将叼住半根烟头,含混不清地问:“什么事?”
那人拉了拉兜帽,整个人笼罩在一团阴影里,声音从阴影深处传出:“我找莉莉。”
酒吧音响大得吓人,几乎能诱发心脏病,加上一群扯着嗓子乱嚎的小崽子,混合音效堪称壮观。那人音量不高,很容易就被噪声淹没,两人之间又隔着一张吧台,按说男人怎么也不该听见,可那话音里蕴含着某种特别的力量,低调又厚重,越过重重关山,清晰抵达男人耳畔。
那男人却没注意到这一点,懒洋洋地掀起眼皮,撩了那人一眼,拖长调子问道:“哪个莉莉?叫这名的人多了去了,光我认识的就有五六个,鬼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那人十分客气地说:“她姓梁,梁雪莉。”
男人眼角难以察觉地抽动了下,有点对不准焦距的目光突然凝聚了。
那人说:“她之前一直在国外留学,听说最近回来了,我就想来碰碰运气。”
男人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一阵,话音略微有点绷紧:“你是谁?找她干什么?”
那人浑若未觉,甚至还笑了笑:“我是她高中同学,之前去外地念书,好几年没见了。听说她回来了,找她叙叙旧。”
这理由乍听上去合情合理,男人却没那么好糊弄,反而绷得更紧:“同学?既然是她同学,怎么不直接去她家找她?再说,她的朋友我都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你这么号人物?”
那人轻轻一笑:“她、家?怎么,这么多年了,她还没搬家吗?就不怕……一个地方呆久了,半夜被鬼找上门?”
男人心头倏忽一跳,某种没来由的直觉窜过后背,汗毛炸成一片。他把手偷摸探到吧台底下,朝那人赔了个笑脸:“我就随口一说,莉莉……梁雪莉是梁总的独生女,实打实的千金大小姐,我算哪根葱,怎么知道她家在哪?要不这样,您留个名字,等她什么时候过来,我帮您问问?”
那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手指落在吧台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一个字。
男人先还有点漫不经心,看到一半,眼神忽然直了——这酒吧格调不高,连带吧台也十分粗制滥造,只滥竽充数地铺了一层木头板子,坑坑洼洼,像是被狗啃了。
然而再怎么豆腐渣工程,毕竟是两指厚的木板,这人手指落在上面,看着没怎么用力,一笔写完,就是一条入木三分的印子。
男人也是见过世面的,却从没见过如此独树一帜的装逼法,知道眼前这位不好惹,额角不知不觉沁出了冷汗,声音有点发颤:“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用指尖点了点台面,示意他自己看。男人低下头,就着群魔乱舞的灯光仔细辨认了好久,隐约看出那是一个“顾”字。
男人错愕地抬起头,瞳孔忽然微微一缩,只见眼前之人已经不见了,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仿佛凭空消失一般。他左右环顾两圈,连个鬼影子也没瞧见,只有一阵穿堂小风从没关严实的门缝里卷进来,呼啸着擦过后脖颈。
与此同时,一个雌雄难辨的声音随着卷进来的夜风,不远不近地传入耳中——
“……告诉梁雪莉,八年前的冤魂,回来找她了。”
东海市的夏夜有点沉闷,大片的乌云聚集在锅底一般的夜幕中,水汽相互碰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
已经临近午夜,街道上车流稀疏。突然,震耳欲聋的引擎声由远及近,一辆红色的敞蓬跑车以F1甩尾的姿态打了个漂移,直接横过街口,紧接着,连个磕绊也不打,直接开进一所别墅小区的大门。
看门的保安被跑车尾气糊了一脸,半天睁不开眼,气得破口大骂:“有钱了不起啊,什么素质!”
可惜跑车带起的风声太凌厉,骂声卷在夜风中,转瞬撕扯得支离破碎,一个音节也没能抵达司机耳畔。
这是东海市地价最高的一片住宅群,要不是亲眼目睹,几乎没法相信在寸土寸金的东海市区居然有这么一片低密度的花园景观住宅。小区建筑风格迥异,从地中海到巴洛克,兼容并蓄无所不包,乍眼望去仿佛一锅异彩纷呈的大杂烩。
而比建筑风格更精彩的,则是小区乘上直达电梯般、年年翻涨的房价。
跑车一骑绝尘地开到林荫路尽头,前轮打过一个夸张的180度拐弯,在一幢三层别墅前停下。别墅视野开阔,景致优美,环绕小区的景观河流恰好在此汇聚,形成一片小小的水池。水池中央立着一座美人鱼雕塑,手捧一只珠贝,细细的水柱从半张的贝口中喷出,“叮叮咚咚”落入水池。
错落有致的背景音中,跑车司机走下车,那是一个年轻姑娘,二十五六的模样,穿一身应季的新款小香风连衣裙,手里拎一个闪闪发亮的手包,十公分高的鞋跟踩起来嘎吱作响,那下巴高抬的气派,仿佛身后有一束追光如影随形地跟着,随时能上t台走秀。
这打扮时髦的姑娘脖子上挂着一副蓝牙耳机,一边恶狠狠地跺着鞋跟,一边就着脚步节奏,嚼着嘴里的口香糖:“什么?你别一惊一乍的,什么鬼啊妖啊的,脑子有病吗?我告诉你姓马的,你打这通电话要是只为说些听不懂的鬼话,我就把你拉黑,什么玩意!”
电话里那人可能是急了,吱哇乱叫了一通,不知提到了哪个敏感字眼,年轻姑娘的脸色忽然一变,风轮一样的脚步猝不及防地站住了:“你说什么?姓顾?你没搞错吧?别是你眼花看错了人?”
电话里那人急得原地跳脚,好一阵赌咒发誓,就差用头撞地。年轻姑娘脸色阴晴不定了好一阵,截口打断他:“行了我知道了,什么鬼不鬼的,不就是一个小贱皮吗?她随便装个神弄个鬼,你就信了,敢情这么多年都白混了?我告诉你姓马的,她最好别来找我,要是来了……”
说话间,这姑娘已经走进玄关,“砰”一下甩上门,还把房门反锁了。她“呸”的一声,把嚼了一半的口香糖吐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还用鞋跟踩了一脚——这一脚堪称气壮山河,连地板带墙壁跟着震了三震,玄关顶上的吊灯吓了一跳,嘎嘣一下灭了,整幢别墅瞬间陷入黑暗,与此同时,手机信号也断了,甭管人声还是背景杂音,瞬间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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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一个激灵,站在黑漆漆的客厅里,差点把握着的手机甩出去。
是停电了吗?
可如果是停电,怎么会连手机信号也一起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