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州城中,有一处家喻户晓的民坊——秋明山坊,因其为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的欧阳世家之所在而闻名遐迩。此坊,平素里访客络绎不绝,既有权倾朝野的大臣,又有风雅卓绝的文人墨客,乃至军中的赫赫战将,皆慕名而来。
究其原因,欧阳家声名远播,虽未如某些门阀般割据一方,却历数朝而不衰,始终活跃于朝廷中枢,其积淀之深厚文化底蕴,非寻常门阀所能企及。因此,在大陈国内,各门阀家族无不以能与欧阳家联姻为荣,视之为提升家族名望的一大捷径。一旦娶得欧阳家之女,不仅意味着在社会地位上更上一层,其家族子弟于仕途之中亦能更加昂首挺胸,受人敬重。
于门阀势力根深蒂固的大陈国中,权贵阶层对血统尤为看重,那些由底层崛起的寒门官员与将领,面对权贵时常流露出深深自卑。然而,一旦能与欧阳家结亲,便似鲤鱼跃龙门,身份地位陡然提升。
今日适逢休沐之期,欧阳家现任当家人欧阳明难得享受一个月仅有的一日闲暇。大陈国律例规定,官员每月可休假一日,名曰“休沐”,官员们借此机会或游山玩水,或探亲访友,以舒缓公务之疲。
然而,对欧阳明而言,休沐之日往往比平日上朝更为忙碌。甫过清晨,众多官员便接踵而至,携带礼品,与其共话城中逸闻趣事。此时来访者中,镇林大将军、大秦家现任家主赫然在列。
“欧阳尚书,可曾耳闻近日帝州城中热议的报纸事件?”大将军开门见山。
欧阳明闻言,略显惊讶:“报纸?此为何物?在下尚未听闻。”
与其他来客不同,大将军与欧阳明私交甚笃,常来府中并非出于功利目的,而是坦诚交流朝政要事。因此,每逢欧阳明不愿接待其他宾客时,往往会借口大将军正在府中,以此婉拒来客。
大将军在帝州城内以火爆性情闻名遐迩,众官员深知其脾性,一旦得悉大将军正在府中,自然会知趣地避免打扰。
“这报纸乃出自晋王之手笔,原本仅限京州内部流传,如今却意外传至帝州,欧阳尚书可知晓其中缘由?”
“晋王?”欧阳明面色微变。数日前,皇帝单独召见他,谈话内容并未涉及朝政,而是关切询问其小女欧阳芸近况。久经官场沉浮,辅佐过两代君王的欧阳明心中洞若观火,料定皇帝此举意在为某位皇子谋亲。鉴于太子已娶其长女,余下皇子亦各自有了正室王妃,皇帝断不会让欧阳家女屈居侧室。如此推断,尚未婚配的唯有晋王一人。
彼时,欧阳明心领神会,仅以寥寥几句敷衍作答,皇帝似在探路,并未深入追问。自那之后,但凡提及晋王,欧阳明心中便多了几分警觉。欧阳芸乃他膝下最幼且最为疼爱的女儿,虽自幼体弱,却才情出众,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更遗传了其母倾城之貌。每当看到她,欧阳明总会忆起亡妻的影子,故而对这个女儿宠爱有加。正因如此,他从未考虑过让欧阳芸远离身边,远赴他乡联姻。
大将军未能察觉到欧阳明神情的微妙变化,径直言道:“正是,不久前,我遣犬子秦成奔赴京州,意欲助晋王一臂之力,岂料这小子甫至京州便闹出这般乱子。”言罢,他从怀中取出一份报纸,痛心疾首:“这些奸商简直是吸血鬼,一份破报竟索价十两纹银!”
欧阳明目光触及报纸,顿时目光炯炯,迅速从大将军手中接过来,瞬间被其中的内容深深吸引。
“早闻晋王行事独树一帜,今日目睹这份报纸,果真非同寻常,尤其是其中所载政令,绝非常人所能构想。”欧阳明边浏览边评述。
大将军推测道:“或许这一切出自侯大贵之手。他在帝州时虽不得志,却颇有才学。”
“侯大贵此人我颇熟识,学问确实不浅,然而其性格素来拘泥古板,断然不会向晋王献上如此离经叛道的政令。”欧阳明摇头否定。
接着,他继续翻阅下去,一篇关于秦成与当地守将李丰怀的军中轶事跃入眼帘,不禁莞尔:“秦将军,你看,我早说过秦成在京州怕是难以立足。如今京州门阀势力十损其八,晋王倚重寒门俊杰,秦成身上的那些纨绔习气,那些人自然是看不惯的。”
大将军愤然道:“这逆子,我特意叮嘱他要收敛锋芒,此番前往京州实为家国大计,如今这般鲁莽行事,岂非让晋王看轻我秦家?不过你再看看,这晋王确有过人之处,仅凭一首诗便令我那不肖子留了下来。”欧阳明听闻此言,笑容渐敛,凝神继续阅读。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读至此处,欧阳明击节赞叹,神情激荡。
大将军感慨道:“当我读到这首诗时,胸中热血翻涌,恨不得立即披甲上阵,与那蛮夷一决雌雄,以泄心头之恨。我汉家儿女长期遭受外族欺凌,何时方能再现大汉雄风,威震南北,令蛮族永不敢觊觎阴山以南?”
当日朝堂之上,面对此事,欧阳明既未表示赞同,也未出言反对。欧阳家能历经数代屹立不倒,就在于其精准洞察朝堂权谋,且始终置身党争之外。正因这份中立与忠诚,历代帝王对欧阳家深信不疑。
欧阳明深知,此时再多争论亦无济于事。皇室势微,北方防线全赖异姓藩王支撑;而蛮族虎视眈眈,举国上下无不惶恐。尽管他与大将军一样,内心期盼大陈国能团结一致抗蛮,但理智告诉他,现实形势已不允许。
“不曾想,当年帝州城中声名狼藉的晋王竟有如此文采,实属难得。唯愿此次晋王能成功阻击蛮族南侵,如此大陈国尚有一线生机,否则,国势颓唐已成定局。”欧阳明摇头叹息。
大将军不满道:“欧阳尚书何故如此悲观?即便晋王力有不逮,我大将军与禁军亦会拼死抵挡。”
“唉,秦将军所虑过于简单。若蛮族一旦突破防线,皇室中仅剩雍王一支,届时皇室与异姓藩王之间的力量均衡将被打破。那才是真正动荡之始,大陈国恐陷入更深的危机。”欧阳明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