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轻棠说话又开始变得不怎么流利,确切地说只有在关绪面前会这样。
她面对关绪,总是紧张,就算心里已经想了千百遍的话,看着关绪的脸,大脑就被清空,要说什么做什么,又得一点一点理清头绪,不仅说话,连做事都变得慢吞吞的。
她们之间无形中隔了一堵墙,蒋轻棠只觉得自己无耻,不敢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再腻在关绪怀里撒娇打滚,关绪不主动去问,她自己怎么有脸再说?
她们在尚佳慧和关弘生面前装得没事人似的,蒋轻棠演技不够精湛,有时关绪帮她夹菜,她表现得有点怯,好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尚佳慧发现了端倪。
尚佳慧私下里把关绪叫到书房,问她和蒋轻棠是不是在冷战,关绪转着笔,沉声说没有。
尚佳慧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关绪你好样的啊,以前只骗骗别人,现在连你妈都敢骗了,别说小棠是个老实孩子,心事都写在脸上,这几天怕你都怕得一目了然了,单说你从小到大撒的谎,哪一次瞒得过我的眼睛?”
尚佳慧什么都好,在外人面前更是温婉贤淑,只有一点,心思太敏锐,把人心都看透了,关绪在外人面前装得再像,甚至连关弘生都能骗过去,就是骗不了她。
面对母亲的质问,关绪没有承认,也不反驳,嘴边勾着笑,漫不经心的样子,视线落在手里的那只钢笔上,转得利落流畅,笔身绕着指节,一次失误都没有。
尚佳慧面色沉了,直接把她手里的钢笔拍在了书桌上。
关绪从小到大就这毛病,看着性格挺好,彬彬有礼谦逊温和,其实骨子里又倔又一根筋,但凡不想说的事,她就沉默,哪怕打她骂她,她也不会透一点口风,面上愈发云淡风轻,真好像风平浪静似的。
尚佳慧以为她磨炼了这些年,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又已经有家有口,应该改了不少,谁知还和从前一样,认定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头。
尚佳慧看着这个女儿,叹了口气。她早管不动关绪了,从前已经难管,现在关绪翅膀早硬了,自己更管不了,只好苦口婆心地劝她,“小棠是个好孩子,又一门心思地待你,我这十几年一直为没能照顾她心里有愧,觉得对不起她母亲的在天之灵,你既然和她结婚了,就好好对她,她年纪小,也许有什么做得不妥贴的,你让一让她,哄一哄她,只当替我弥补对她母亲的愧疚了。”
关绪内心一震,抓紧了钢笔,“您说什么?”
“我让你对小棠好一点……”
关绪打断,“您说您认识小棠父母?”
“不止认识。”尚佳慧道:“小棠的母亲从前和我是同学,也是无话不谈的闺蜜,或者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叫BFF。”
“这么说你早就认识小棠?”关绪皱眉,脑海中一闪而过什么东西,想抓住的时候,又瞬间消失了。
“你记不记得当年我和你爸回津岭?就是去参加她父母的葬礼。”
说到这个,尚佳慧想起一段往事,“那年你多大?好像还不到二十吧?整天带着一群狐朋狗友鬼魂,我原想让小棠的父母认识认识你,可你整天不着家,到底也没见着。”
关绪十五到二十岁的那几年,是她前半生最荒唐的一段时间,何止整天不着家,有次喝多了和人打群架,住院一个多月,差点被退学,没敢跟尚佳慧说过,医疗费都是她爷爷从津岭给她转过去的。
那时候关绪的确一年也在家里待不了几次,一边念大学一边鬼混,难怪不记得有这件事。
此时听尚佳慧提起,眉宇间才流露出一点遗憾,“您怎么从没跟我说过?”
“我哪儿知道你会和小棠结婚?”尚佳慧斜了她一眼,嗤笑,“你现在主意大了,连结婚都是先斩后奏,我懒得跟你说,要不是看在结婚对象是小棠的份上,你看我还要不要你进这个家门。”
关绪眉毛拧起来,一口气郁结在心里,半天才哑着嗓子问出一句:“小棠……从前也这样么?”
尚佳慧微怔,反驳:“怎么可能!”
“她从前……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不知道多活泼可爱。”尚佳慧心酸,在空中虚比了一下,“好像才这么高,蹦蹦跳跳的,见了我直往我怀里扑,一口一个姨姨,叫得人心都化了……”说罢,瞪了关绪一眼,“比你小时候可爱多了!”
“有照片么?”
“都在咱家那本老相册里,几年前你爸收拾东西,搬到车库去了,过几天让你爸找找,看还能不能找的出来。”
关绪想象不出蹦蹦跳跳活泼可爱的蒋轻棠是什么样的,她和蒋轻棠相遇得太晚,蒋轻棠已经历经了人情冷暖,变成现在这样胆小、怯懦、容易担惊受怕的样子。
她心里动了动,很想时间能倒退,退回到一切都还没发生的时候,认识一下那个小小的、开朗明媚的蒋轻棠。
尚佳慧说:“我跟你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小棠这孩子变成这样,背后吃的苦我们都想象不到,你既然和她结了婚,就多关心她,就算她有不讲理的时候,你让一点又能怎么的?这又不是你的生意场,小棠也不是你的合作对象必须追求利益最大化,两口子过日子有什么不能好好说……”
她的话还没说完,关绪已经大步走了出去。
尚佳慧看着关绪离开的背影,知道她八成去找蒋轻棠了。
……
关绪找到蒋轻棠时,蒋轻棠坐在院子里,面前架了一块画板,手上握着铅笔,却坐着愣神,一动不动,像尊雕塑。
她心里时时想着自己对关绪不要脸的勾引,越想越觉得羞愧,脸上毫无血色,只有握着铅笔的手指是掐红的,快把铅笔折断了。
关绪从她身后悄然走近,先看到她的画板,不知她在院子里坐了多久,板子上仍是白纸一张,关绪又垂眼看了看她的嘴唇,被她自己咬出来的伤口已经开始消退了,只剩几道结痂,看着总算不那么瘆人。
蒋轻棠今天穿了一件薄T恤衫,她这两天又瘦了不少,肩膀挂不住,领口敞得大了点,瘦削的锁骨一览无余,非常单薄,风一吹就倒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