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妇人三十岁左右,正是小陈氏。她长得同陆老太太有两分相似,五官尚可,只是进城了十几年,又当了官太太那么多年,始终带了一股乡土气息。
陆漫看着她冷冷说道,“不错,你的确见鬼了。我真就当了鬼,只不过怨气太重,又被阎王放回来讨债了。”
小陈氏吓得一哆嗦,赶紧闭上了嘴。
陆放荣呆呆地看着这个女儿,没想到她跟明珠长得那么像。他眼里含着眼泪,缓缓来到陆漫的面前,喃喃说道,“漫漫,一晃眼,你都长成大姑娘了。”
他居然喊她漫漫,原来这个世界也有人叫她漫漫。
这个温暖的称呼让陆漫有了些迷茫和激动,看向他问道,“你叫我漫漫?”
陆放荣点头说道,“是啊,你的名字还是爹取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是爹爹毕生的追求,爹爹和你娘都是这么叫你的。”
前世妈妈给陆漫取这个名字是这样说的,漫漫人生路,总会错几步。告诉她不要活得太累,人生漫长,总会犯错。但是,最最关键的几步却绝对不能走错,行差踏错,将会万劫不复……
陆漫激动的心一下又平复下来,仔细看着眼前在她记忆里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印迹的“父亲”。三十几岁,个子很高,五官硬朗,气质豪放,相貌堂堂。
光从外形来讲,他真是一个高大俊朗,能给女儿带来安全感,甚至让女儿骄傲的父亲。
陆漫都有些怒其不争。有这样一副体魄,有那样一身本事,为什么不自己想法子挣家业,由着老娘盘剥欺负何氏,养着他们一大家子人,甚至还有老太太的娘家人?为什么由着老娘休了何氏,还听话的先娶了小陈氏,后纳了抱琴?为什么不护着年幼的女儿免遭欺凌,让她生无可恋而上吊自杀!
何氏,错付了一颗芳心。
陆漫眼里的内容陆放荣没有看懂,但他知道女儿是怨他的。他有些羞愧,又说道,“漫漫,爹回来了,你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跟爹说,爹帮你,别再想不开。”他很想说,姜展唯真的不错,你配他不亏。但他带人去大漠是军事秘密,不宜说出来,甚至不敢跟家里人说他见过姜展唯。
陆漫幽幽说道,“我在这个家里长到十五岁,解不开的心结太多太多,多得我生无可恋,多得我只想去死。只是天不随人愿,又活过来了。我也终于领悟,死,只能让恨我的人更畅快。活着,才能自己去解开一个又一个死结。我长大了,想通了,已经不奢望你帮我了。”
陆放荣又难过又羞愧,解释道,“漫漫是不高兴爹没把你带在身边吧?爹也是为你着想,北边风沙大,阳光烈,门户好的人家少。你是姑娘家,不是小子,把你留在京城娇养着长大,长得漂漂亮亮,水灵灵的,就像现在这样,也好找婆家。”
陆漫冷笑道,“这话是琴姨娘跟你说的?”
陆放荣点点头,还是抱琴心细,他一个大男人可想不到这么多。
陆漫又笑道,“我记得我小时候特别想跟着爹爹去北边,我不想已经没有了娘,再没有了爹。我盼啊盼啊,终于把爹盼回来了。可抱琴却对我说,北边不好,离鞑子近,鞑子喜欢吃人肉喝生血。她还说爹爹的脾气非常不好,喜欢骂人和打人。听了这些话,我就吓得不敢再闹着跟爹去北边了。”
陆放荣愣了愣,他不知道抱琴为什么这样说。又觉得,或许是抱琴跟孩子讲不通道理,才这样吓唬她。虽然做法不当,但出发点还是好的。便说道,“那个,那个,抱琴说得也有些道理,乌城是边城,离鞑子的地界近。而且,爹爹的脾气也的确不大好。”
看来,抱琴真的把陆放荣迷进去了。
陆漫讥讽地笑了笑,没再理他,转头向自己的座位走去,坐下。
看着那抹讥讽的笑,陆放荣觉得特别刺眼,像被人当众抽了一个嘴巴,脸涨得通红。他之前说的那些关心闺女的话,似乎比那宣纸还苍白。可他是真心想这个大闺女,也是真心关心她啊。抱琴给自己生了两个儿子,儿子又教养得这么好。他要训斥她也得私下训斥,当着众人和儿子的面,总得给她留点体面是吧。
陆放荣站在那里无所适从。
因为陆放荣的宠爱,又因为二房的两个儿子都是她所出,还因为她两个儿子同时得了陆放荣和老太太的喜欢,抱琴一回来就彰显了自己与众不同的地位。她是这个厅屋里唯一有一席座位的妾室,坐在右边女眷最末端。只不过别的女眷坐的是椅子,她坐的是锦凳。
抱琴既感动二老爷能公然偏袒她,又怕得要命。见二老爷的脸羞红了,更是坐立不安。
她不想现在回京,想等到儿子大了,出息了,再回来。那时,看在儿子的面子上,看在她照顾老爷多年的情份上,她的地位会更加牢不可破。
可是现在,儿子还小,却因为边关要打仗,老爷又接到一个秘密任务,不得不提前回京。
她在心里已经把贪财又无脑的小陈氏骂了上千遍。连一个无人关心的孤女都对付不了,居然让她活到了现在。
她以为,小陈氏最怕陆漫继续活着。陆漫活着,就绕不开小陈氏盗取仁和堂的事。她死了,仁和堂才能堂堂正正由继母接管,那么当初那些事也就人不知鬼不觉了。
虽然陆老太太和大老爷都知道小陈氏是通过她偷龙转凤把仁和堂据为己有,但老太太心疼小陈氏这个娘家侄女,更心疼自己生的这两个孙子,肯定不会把真相告诉二老爷。大老爷一家过得那么舒坦,都是老太太拿着何家的银子养着他们。据说当初老太太为了堵住大太太的嘴,还把何氏留下的那五百亩地中的二百亩给了大房。老太太不让说,他们两口子自然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