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觉得,是我更好,还是她更好?”
轻欢问这话的时候,莫名感觉自己像是逼问小孩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的恶劣家长。
恶劣归恶劣,她还是很期待明晚澄的回答的。
明晚澄没有顾左右而言他地把这问题晃过去,而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说:“我觉得吧,老祖更好。”
轻欢挑挑眉:“为什么呀?”
明晚澄勾了勾唇,慢慢答道:“在你们最开始相爱的时候,那时情意正浓,你们被分开,被逼迫着相杀相残,你会选择以自己的死来保护她,其实蛮正常的。而老祖呢,你刚刚死的时候,她的情绪到了一个顶峰,想挽回的心也到了极致,所以她会选择用禁术来找寻你的转世,也蛮正常的。真正难得的是,她能历经百世轮回,仍然在坚持爱你这件事。”
明晚澄抬了抬眼,长叹一声,“不是有句古话说得好么,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时间真的能改变很多东西,你不会懂,我能懂,因为我和她一样,亲自走过这些时光。我知道在漫长的时间里,一个人真的很容易失掉本心,会怀疑自己活着的意义,怀疑究竟还爱不爱那个人,怀疑自己等的到底是一个陌生的灵魂还是一份回忆。”
“而最可怕的不是等,是不断地重逢,却又不断地分别。”
她转过头,看向轻欢:“师父,你应该能懂看着心爱的人死去时是什么心情吧?”
轻欢想起火车上自己抱着浑身是血的南泱,又想起梦里三千年前她以灵魂的姿态看着南泱抱着她的尸体绝望的模样,艰难地点了点头。
明晚澄苦笑了一下:
“那么你可知道,这三千年,她不是等了你九十八世。”
“……”
“她是眼睁睁地看着你在她面前死了九十八遍。”
她是眼睁睁地看着你在她面前死了九十八遍。
轻欢撑住台阶,差点没坐住,心脏痛得喘不过气来。
“我还记得,当初她使用禁术时的情形,”明晚澄望着远方,明明在微笑,眼底却晃动着泪光,“禁术需要她先把自己的身体残虐到和你死时的状态一样,她必须要受过所有你受过的伤,然后再以你死去的方式死一次,这样才能融合你的一部分灵魂,以求得能够感应到你转世的模样。你生前右手腕筋骨断过,她就也得把自己的右手腕毁掉。”
轻欢想起三千年前那个傲立于世间顶端的南泱,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你知道她最骄傲的是什么,她一辈子最杰出的也不过就是剑术和书法,三千年前她能稳坐武林第一大派北罚宫的掌门之位,凭靠的就是一身冠绝天下的武功。右手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应该能明白。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在她毁掉自己右手的那一瞬间,她这一辈子的成就便全都不复存在了。而最残忍的莫过于,她是亲手毁掉自己右手的。”
“我记得,在那之前,她让人盛了三大缸的水,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写了整整三天的字。饭也没有吃,觉也没有睡,就是一刻不停地写,她一生写过的墨宝都不足那三天写出的百分之一。那时全北罚的弟子都在悄悄说,老祖一定是知道自己以后再也不能写了,就把一辈子的量全部都在那三天写完了。”
“写了三天的字后,她又去了梅园,练了三天的剑。”
“她以前喜欢用剑在花瓣上刻字,那是她书法与剑术的最高融合,也是她名满天下的绝技之一。那几天我偷偷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直默默地望着她,我能看见她每一分每一秒的都在不舍。可是我也知道,自从她选择了你那一刻开始,她就再也没有其他任何选择了,她只能以这样的形式与自己挚爱的东西做最后的告别。”
“你应该记得,在你三岁的时候,北罚三尊就是以三剑天谴阵绞杀了你们门派上上下下所有人,也连累到了你,之后你流鼻血、内息不稳也都是因为这个。后来老祖就让云棠师叔他们也列出了三剑天谴阵,她自己就待在剑阵中心,受你受过的所有痛,直到她自己也内息暴裂,血流不止。之后,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坐在庭院的石凳子上,用那把杀死了你的落霜,先是亲手挑断了自己右腕的筋骨,再将它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当然,后来她又活过来了,以死人的躯体活过来了。可是她最骄傲的东西全都毁了,她再也不能用剑,不能写书法,内力虽在,但右手残废后无法使出剑招,再也打不过其他的高手。云棠师叔他们费心费力地为她找传人,不是闲得没事找事,是因为她真的需要人去守护。而在那之后,她也被彻底摧毁了原来的傲气与自尊。”
“这三千年来,我能放肆地追求我爱的人,她却一直压抑着克制着,你以为真的全是因为尊重吗?没有人能懂,其实……她是在自卑啊。一个曾经站在世界顶端睥睨天下的人,最无法接受一个残缺的自己,她亲手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废物,然后觉得这样的废物配不上你了,也没资格再去奢求过多的回应。你知道,她这个人,不太会照顾自己,有时候跟小孩儿一样。三千年前,她有强大的武功傍身,有万人之上的地位做底,所以那时她偶尔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是反差与可爱。但现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却依然照顾不好自己,所以她才会觉得她是你的拖累,也觉得这样的她再没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地方,因为这些原因,她才始终不敢与你并肩,只敢在远处默默看着你,等着你,你允许之后,她才敢去做自己想做的事。”